人類科技進步源於對未來的大膽想像。千百年來,我們經常斷言很多想像無法實現,但最終往往發現,只是當時尚未找到可行的方法而已。今天我們習以為常的世界,正是來源於過去人類對想像的堅持。
作為人類科技王冠上的寶石,人工智慧凝結了人類想像中最大膽的部分。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科學家們進行了許多艱苦卓絕的工作。這段歷史如今被經常提起,在當時卻並不輕鬆。直到2000年前後,科學家們還得小心避免使用“人工智慧”這個詞彙。然而正是這些積累,終於使量變成為質變,使我們有幸在這一時代開始集中地將想像變為現實。
人工智慧技術許多突破是在智商領域産生的。從戰勝人類頂尖圍棋高手的AlphaGo,到自動駕駛和無處不在的語音助手,我們正親身經歷電腦語音、視覺與自然語言處理技術的加速革新。比如前不久,科學家們就研發出首個在國際專業麻將平臺上晉陞十段的人工智慧系統。與圍棋、象棋相比,麻將是一項更加困難的挑戰,因為它具有更複雜的隱藏資訊和大量不確定性。這項突破有助於人工智慧協助人類,去應對更多複雜的現實決策問題,例如智慧交通、金融投資等。
與此同時,這場人工智慧的浪潮也在人類過去特有的情感領域取得突破。如果我們把圍棋視為人類智商的旗幟,那麼,藝術創作或可視為人類情感的凝聚。一直以來,人們堅信藝術創作是人類獨有的能力,從而斷言人工智慧不可能習得這種特質。然而,人們實際上從未認真地論證過:藝術,果真是人類獨有的天賦嗎?
值得説明的是,當科學家們開始構建人工智慧創作模型時,往往從舊有觀念中獲得最重要的啟發。例如,一種比較普遍的觀念認為,藝術創作之所以為人類獨有,不僅僅出於技藝的嫺熟,更因為人類創作者有完整的人生經歷。一個創作者的生平際遇越豐富,他的創作就可能越深厚,作品越能夠與創作者有機聯繫在一起。人工智慧顯然沒有人生經歷。
然而,這種論證存在瑕疵,科學家們據此提出“失憶者假説”。假設一個人類失憶者在醫院中突然醒來,屬於他的過往人生經歷已全部在頭腦中喪失,他只能依靠過往的日記、音視頻資料和他人的講述等,對自己的人生經歷進行二次補充復原。在這種情況下,“生平際遇”于他只是一個有限的數據集,既不真實,也很有限。那麼,這個失憶者是否還算是一個有資格的創作主體?
“失憶者假説”對人工智慧的藝術創作具有關鍵價值。因為對於一個嘗試藝術創作的人工智慧系統而言,它的境況與上述人類失憶者的境況極為相似。這個假説使我們能夠通過知識圖譜構建,去嘗試為人工智慧構建虛構的人生經歷,而不必拘泥于這“經歷”是否有限。2006年以來的大數據爆發,為人工智慧提供寶貴的精神食糧。過去站在每個人類個體角度看來非常獨特的人生經歷,對人工智慧而言,變得不再那麼罕見。人們的經歷總是或多或少重合的,通過類似的人生經歷,我們可以去推定並補全一個有限的集合。例如,在中央美院最近舉行的一場畫展上,人工智慧機器人“微軟小冰”一次創造了7個人工智慧畫家,她們都有完整的人生背景:有的曾師從柯羅,並在北非度過人生大部分時光;有的經歷了17世紀阿姆斯特丹的鼠疫流行和世俗時尚;有的擁有完整的父母背景和對他們人生經歷的傳承……結果是,觀眾不僅能夠從作品中體會到畫家豐富的人生背景,並且能夠觀察到7位畫家各自作品的一致性——與人類一樣,這些畫家並非隨機地創作,而是能夠將同樣的人生與情感貫穿在生成的每一幅作品中。觀眾能夠通過作品進入創作者的“人生”之中。
今天,科學家們正從文本、聲音與視覺三個角度,去嘗試為人工智慧賦予創作能力,並通過一種變通的圖靈測試來檢驗它的效果。需要説明的是,人工智慧的藝術創作,其重點並不在於創作者本身的表達,而在於這種表達能否激發觀眾的體悟。我們對許多不斷誕生的突破性進展感到欣喜,例如通過建模,我們有機會為許多人類藝術家保留他們創作巔峰時期的能力,並輔助他們延長創作時期的長度;通過對歷史上著名藝術家的學習,我們有機會讓數百年前的藝術家“復活”,去創作具有當代命題意義的新作;我們甚至有望通過融合不同藝術家的技法,去創造全新的藝術創作能力。唯一令科學家沮喪的是,儘管觀眾能夠從作品中體會到人工智慧創作者的“心情”,或有所感悟,但這些創作者自己並不能從中體會到樂趣。我們做不到,也無意于去創造具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慧,人類是人工智慧的全部意義。
(作者為微軟(亞洲)網際網路工程院副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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