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馮玉萍《孝莊長歌》劇照。
見慣了舞臺上的各種扮相,第一次見到台下的馮玉萍。
她身著一襲深紫連衣裙,優雅端莊,笑容可親,一開口,寬宏甜亮的嗓音就透出名角的風範。那特殊的音色,令人馬上想到吳秋香、喜蓮、王婆,想到韓英、謝瑤環、穆桂英……她在評劇舞臺上演“活”了的一個個角色,似乎又浮現眼前。
作為當代評劇的領軍人,馮玉萍最先接觸的曲種卻並非評劇,在被瀋陽評劇院錄取前,她幾乎對評劇一無所知。
但她有一副好嗓子。能成角兒的人,都得能亮嗓,用過去戲班裏的話説,這叫“老天爺賞了這碗飯”。不過,不同曲種需要的嗓子並不一樣。評劇需要的,是“大嗓”。
1973年冬天,在瀋陽北市場一間極其平常的排練場,傳出小女孩演唱的聲音。一位老師模樣的中年婦女循聲望去,走到近前,摸著小女孩的頭説:“這孩子,這大嗓就是唱評劇的料……”
這便是馮玉萍與恩師花淑蘭的相遇。這相遇,將她領入評劇的世界,一唱便是46年。
在人們看來,馮玉萍的藝術之路,可以説走得十分順遂,令人羨慕。三次獲得梅花獎這個中國戲劇表演藝術的最高獎項;成為評劇界獲得梅花大獎的第一人,也是當選中國劇協副主席的第一個評劇演員;三度梅劇目《我那呼蘭河》的藝術性及影響力更是勝過獎項本身,第一次讓瀋陽評劇走出一隅,唱響全國。
面對這些,馮玉萍卻説:“責任比榮譽更重。”
第一次獲得梅花獎,馮玉萍29歲,在評劇現代戲《風流寡婦》中飾演40來歲的寡婦吳秋香。從未有過農村生活經驗的她,將這位善良、賢惠、勇於抗爭的新時期農村婦女演得活靈活現。
獲獎當然激動,但馮玉萍懷著一顆謙遜的心看待這件事:“我並不覺得自己的表演到了這麼好的程度,評委老師們可能是看中了我的成長空間,想鼓勵我。”
那時候,她一直在利用業餘時間自修大學中文系課程,這對她理解故事、塑造角色很有幫助。評委們一致認為她有很強的可塑性,也很欣賞她的進取心。
評委們沒有看錯人。首次獲得梅花獎後,馮玉萍的求知渴望愈發強烈。1997年,她報考中央戲劇學院表演係,被順利錄取。在這裡,她不停地汲取著話劇、影視表演的精粹,功力上了一個新臺階。馮玉萍説,自己不是用肢體、語言去演戲,而是用腦子。細心的觀眾也會發現,她的表演風格變了,更加追求“角色內心的飽滿度”,追逐情感表現張力。
第二次獲梅花獎,可謂水到渠成。那年,馮玉萍40歲出頭,在《疙瘩屯》裏演20多歲的小媳婦喜蓮,再次展現了她的可塑性。對此,馮玉萍自己的感想是:“這一次,我真正懂得刻畫人物了。”
第三次獲梅花獎是在2013年,馮玉萍扮演《我那呼蘭河》裏的王婆。這部由蕭紅小説《生死場》《呼蘭河傳》改編的評劇,還在第九屆中國藝術節上摘得文華大獎。
三齣戲堪稱是中國評劇現代戲探索的扛鼎之作,也被人們稱為馮玉萍的“東北女人三部曲”。
評劇發源於冀東平原,它的腔調與東北人潑辣、開朗、粗獷的性情結合,産生了“化學反應”,因而有評劇“生於唐山、長在瀋陽”之説。馮玉萍的出生日期,與瀋陽評劇院的成立時間只隔幾天。她就是在這樣的天時地利之下,與瀋陽評劇一起成長起來。她的藝術靈感,也從未遠離東北這片土地。2015年初,“馮玉萍藝術工作室”成立,推出的第一部重要作品《孝莊長歌》,仍是取材于這片土地的歷史。
雖然被視為“花派”傳人,但馮玉萍並不墨守成規,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她的藝術觀,那就是“融合”。
學戲的過程中,她先後受到過韓、花、筱三派宗師的言傳身授,“花派”本身也是相容並蓄的開放體系。她不僅實現了戲曲流派之間的融合,也一步步實現戲曲與其他藝術門類的融合。《我那呼蘭河》融入了話劇、舞劇的元素,比如主角出場時的斗篷三人舞,以及正月十五鬧花燈的群舞。《孝莊長歌》的場面鋪排,更是呈現出影視化特徵,也有大量的舞蹈。這樣的大膽創新,並非毫無爭議。但馮玉萍堅持認為,評劇必須跟著時代邁步。
為了推廣評劇,馮玉萍可謂不遺餘力。幾年前,電視綜藝《伶人王中王》開拍,因為有演員生病不能參加,劇組臨時找到馮玉萍,請她救場。所有演員裏,她是獲過梅花大獎的資深前輩,完全不需要靠這樣的節目證明自己。何況,這也是有風險的——贏了,人們覺得理所當然;輸了,聲譽還可能受影響。但馮玉萍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説,自己如何沒關係,只希望通過這個節目,讓更多人知道評劇。
40多年間,外界的各種誘惑不少。1988年,她在梅花獎頒獎晚會上唱了一首《黃土高坡》,有人聽後建議她改行去唱歌,並保證這將比唱戲更出名、更賺錢,但她婉拒了。中戲畢業後,面對機會更多的北京,馮玉萍一天都沒耽擱,義無反顧地回到瀋陽評劇院,回到她原來的家。2000年,某大學的藝術院係向她伸出橄欖枝,高薪加高職稱,這是多少人嚮往的待遇,馮玉萍還是留下了。她用一生,證明了自己對評劇的堅守。
《孝莊長歌》中,有這樣一幕。康熙皇帝問:“奶奶,您心裏苦嗎?”孝莊搖頭。康熙皇帝又問:“您心裏疼嗎?”孝莊又搖頭。康熙皇帝再問:“您心裏甜嗎?”孝莊回應:“都有,都有……”
這段對話是馮玉萍親自寫的,也是她從藝40多年來,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她習慣把自己比作海綿,無時無刻不從事業、生活中汲取能量,然後又一次次加倍歸還給生活。
“戲曲演員不可能永遠年輕,但只要好好傳承,戲曲藝術一定會青春永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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