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遼寧芭蕾舞團的演員在進行芭蕾舞劇《花木蘭》的排練。新華社記者潘昱龍攝
序曲
中國東北,遼寧瀋陽。有一群舞者,懷揣“紅舞鞋”夢想,將一幕幕跨越生死的中國故事,一首首攝人心魄的民族史詩,匯成足尖上的東方迴旋曲,款款走上世界舞臺。
再過幾週,美國的林肯表演藝術中心將迎來由遼寧芭蕾舞團原創的舞劇《花木蘭》,這也將是這家殿堂級的劇院首次接待來自中國的芭蕾舞團完全自主運作的商業演出。
芭蕾,孕育于文藝復興時期的古老西方藝術,在數百年後與古老東方文明結合得如此渾然一體;在與東方情懷美美與共的融合中,煥發出更璀璨的光彩!
7月9日,遼寧芭蕾舞團的演員在進行芭蕾舞劇《花木蘭》的排練。新華社記者潘昱龍攝
第一幕:我的“紅舞鞋”,我們的“白天鵝”
1980年,瀋陽。
18歲的大連姑娘曲滋嬌從瀋陽音樂學院附屬舞蹈學校畢業,成為同年成立的遼寧芭蕾舞團“開團”演員之一。
“《紅色娘子軍》裏身著紅衣裳,腳踩紅舞鞋,甩起大辮子的農家姑娘吳瓊花,是我們對美最初的認知。”曲滋嬌説。
“初創年代”艱苦而緊張。沒有專業練功服,姑娘和小夥子們就穿著小短褲、小T恤,腰上係一個猴皮筋兒,足尖鞋和軟鞋磨破了都捨不得扔。
“我們相當於遼芭第一代專業芭蕾舞演員,很多功課要重新學,大家都拼命努力‘補短板’。記得有一次練完,我10個腳趾頭磨破了8個,不斷地滲血,走路都費勁,只能扶著墻,用腳後跟一點點往前蹭。”
在這群年輕人的努力下,遼寧芭蕾舞團走過“草臺班子”的初創期,不斷將經典芭蕾劇目搬上中國舞臺,先後排演了《天鵝湖》《睡美人》《胡桃夾子》等十余部世界經典芭蕾舞劇,與中央芭蕾舞團、上海芭蕾舞團並稱中國三大芭蕾舞團。
從過去只會亦步亦趨地跳“土芭蕾”,到如今舞遍各大賽事、成為各大晚會“常客”,遼寧芭蕾舞團這只在“黑土地”上成長的“白天鵝”,越飛越遠,越飛越高。
4月12日,遼寧芭蕾舞團附屬芭蕾舞蹈學校的老師張夢妮在為一年級的學生上芭蕾基訓課。新華社記者潘昱龍攝
20世紀八九十年代,芭蕾舞在中國尚處於曲高和寡之境,“有的觀眾看芭蕾看到睡著,還有的觀眾坐在第一排還拿望遠鏡看臺上的演員表演。”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曲滋嬌忍俊不禁。
遼寧芭蕾舞團演出部部長崔寧馨至今還記得,1997年在瀋陽中華劇場門口他與“冰棍奶奶”的一段“經典對話”。
“奶奶,我給你一張演出票,你給我一根冰棍。行不行?”
“不行!誰看那玩意兒!”
為了讓芭蕾不再是“幾個人的精彩”,遼寧芭蕾舞團不斷推出“芭蕾進校園”、與電臺合作推出“一棵開花的樹”等公益活動,向公眾展示芭蕾藝術的魅力,讓高傲的“天鵝”“彎下腰”,逐漸走進千家萬戶。
伴著揚琴悠揚的絲竹旋律,一個八拍內,舞蹈演員用扇子擺出了一朵水墨暈染茉莉花造型……2016年央視春晚上,49名美國華僑子女錶演的民族芭蕾《茉莉花》美輪美奐,驚艷全場。
這部舞劇由遼寧芭蕾舞團2004年創作,其間數易其稿,在海內外演出上千場。
7月9日,遼寧芭蕾舞團團長曲滋嬌在指導演員進行芭蕾舞劇《花木蘭》的排練。新華社記者潘昱龍攝
“向公眾傳播芭蕾藝術,讓更多人感受到芭蕾魅力,就是我們芭蕾人的責任和使命。”曲滋嬌説。
第二幕:在“芭蕾夢工廠”跳起青春版“瑪祖卡”
“腳背繃直!”
“別低頭!”
“注意節奏!”
今年60歲的遼寧芭蕾舞團附屬芭蕾舞蹈學校資深教員王鵬,雖然半年前已退休,卻離職不離崗。每天早上9點,他都準時來到學校,指導十來歲“小娃娃們”芭蕾基本功。
與曲滋嬌一樣,王鵬也是遼寧芭蕾舞團的“開團”演員。在這裡,他與遼寧芭蕾舞團一同度過了39個春秋。
素日裏,王鵬襯衫筆挺、馬甲熨帖、氣度溫和,頗有“老克勒”風範。換上練功服,站在練功房裏的他,瞬間改換了氣場,教學一絲不茍,訓起學生來很嚴厲。
“想真正走上舞臺,就必須在學校裏把基礎打好。芭蕾舞演員的舞臺時光短,只有十八九歲到三十來歲這十餘年,容不得一丁點兒浪費。”王鵬説。
1994年起,遼寧芭蕾舞團下設七年制附屬芭蕾舞蹈學校,每年4到7個班不等,從全國選拔10歲左右的學員,每班8到15名學生,學習文化課和芭蕾舞專業課。為支撐遼芭的原創芭蕾,教學中同步加入中國民間舞、古典舞、現代舞以及軟毯子功訓練。“傳統芭蕾訓練並沒有這些內容,讓演員排練時現學、現領悟可能會不適應。如果從最開始學舞蹈的時候就有所涉獵,則排演起來事半功倍。”王鵬説。
遼寧芭蕾舞團附屬芭蕾舞蹈學校執行校長趙一飛表示,“以團帶校”辦學模式提供了良好的舞臺實踐機會,高班學生可以快速完成從學生到演員的過渡,加快人才培養速度。
如今,遼寧芭蕾舞團附屬芭蕾舞蹈學校已成為世界規模最大的中等專科芭蕾人才培養基地,在業內有“芭蕾夢工廠”之稱。
“我希望明年畢業後,可以有機會考入遼芭,成為真正的芭蕾舞演員。”
這是17歲台灣女孩陳玟樺的夢想。2018年,她從台灣桃園來到遼寧芭蕾舞團附屬芭蕾舞蹈學校,如今是六年級在讀學生。
25年來,遼寧芭蕾舞團附屬芭蕾舞蹈學校培養的孩子們先後在瓦爾納大賽、莫斯科大賽等知名國際大賽上斬獲特別大獎、金獎等獎項,在世界各大芭蕾舞比賽斬獲了160余項銀獎以上獎項,極大提升了中國芭蕾的世界認可度,畢業生遍佈亞洲、歐洲、美洲和國內各大芭蕾舞團,為遼寧芭蕾舞團輸送了90%以上的演員。
國家一級演員、遼寧芭蕾舞團原副團長呂萌説,目前全國活躍在舞臺上的專業演員不過三四百人,其中有些小的芭蕾舞團只有二三十人。“遼寧芭蕾舞團有多達75人的演員隊伍,就得益於‘團校合建’這樣一套完備的人才培養和選拔機制。”
7月9日,遼寧芭蕾舞團的演員在進行芭蕾舞劇《花木蘭》的排練。新華社記者潘昱龍攝
第三幕:足尖上的“原創咏嘆調”
《阿裏郎》旋律響起,兩方木質曲轅犁在舞臺緩緩劃過。幾位姑娘身著朝鮮族高筒裙,立起足尖緩緩向前,彎下柔軟腰肢,將種子撒向大地。畫風一轉,她們換上土灰色東北抗聯軍裝,扛著大步槍,在激昂的音樂中,奮戰在白山黑水間……
這是遼寧芭蕾舞團原創芭蕾舞劇《八女投江》的片段。
近年來,遼寧芭蕾舞團先後創作演出了“中國風”原創芭蕾《梁山伯與祝英臺》《嘎達梅林》《孔雀膽》《二泉映月》《末代皇帝》《遼河·搖籃曲》《八女投江》《花木蘭》等一批具有歷史性、藝術性的原創舞劇,多次獲“文華大獎”和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等獎項。
7月1日,遼寧芭蕾舞團的演員在表演芭蕾舞《吉賽爾》選段。新華社記者潘昱龍攝
“中國芭蕾不能只有《吉賽爾》《天鵝湖》那些古典浪漫主義作品,中國芭蕾舞演員也不能只會演王子、公主和愛情故事。”《八女投江》編劇、原南京軍區前線文工團副團長、國家一級舞蹈編導王勇認為,文藝作品需要塑造英雄,更要關注生活,著眼本民族的命運。
説著容易做起來難。“從足尖上優雅的‘白天鵝’到跪抬擔架膝行的女戰士,從高貴的公主到舞槍弄棒的花木蘭,那個轉變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實現的!”曲滋嬌感慨地説。
這是遼寧芭蕾舞團演出芭蕾舞劇《二泉映月》的劇照(資料照片)。新華社發(遼寧芭蕾舞團供圖)
“我18歲在團裏跳《二泉映月》女主角,那時幾乎天天哭。因為角色的塑造太難!不是靠扶著把桿吃苦就能練出來的,還要學習和融入很多表演方面的東西。”國家一級演員、遼寧芭蕾舞團首席演員王韻説。
與古典芭蕾舞劇更注重一板一眼的技術要求相比,原創芭蕾更注重對人物內心的刻畫,注重傳遞和表達細緻的情感。
在《二泉映月》中融入中國舞、古典舞,在《八女投江》中融入東北秧歌和朝鮮族舞蹈,在《花木蘭》中融入中國武術的棍舞……在編排原創劇目時,遼寧芭蕾舞團不斷守正創新,嘗試對芭蕾技法進行中國化改造,融入中國的藝術元素和表達方式。
從開始的忐忑觀望,到如今的信心滿滿,遼芭人在用芭蕾講述中國故事的不懈探索中也感受著來自市場和觀眾的接納與鼓勵。《八女投江》編排以來已演出了近百場;《花木蘭》2018年上演後,在瀋陽中華劇場連續駐場演出20余場,場場上座率達到90%以上,創造了中國芭蕾舞劇目演出歷史的奇跡。“觀眾對這些原創劇目的接受和歡迎程度,超出我們想像。”曲滋嬌説。
這是遼寧芭蕾舞團演出芭蕾舞劇《花木蘭》的劇照(2018年6月28日攝)。新華社發(遼寧芭蕾舞團供圖)
第四幕:走向世界的“東方迴旋曲”
21世紀初,西歐。
一場場經久不息的掌聲,在呂萌心中刻下深深的痕跡。
那是遼寧芭蕾舞團攜原創舞劇《末代皇帝》在歐洲進行巡演。扮演少年溥儀的呂萌當時年僅18歲。演出結束後,全場觀眾自發站起來,熱烈的掌聲響徹劇場。
“芭蕾界有一個‘行規’:觀眾掌聲不停,謝幕簾就不能閉上,演員也不能退場。一般的舞劇結束後,謝幕簾拉個兩三次,掌聲也就停了。那段時間幾乎每場《末代皇帝》的謝幕簾,都拉了七八次還拉不上。”這是呂萌心中永遠的驕傲。
近年來,融入中國人的情感、氣質和追求,講述“中國故事”的原創芭蕾舞劇已走出國門,走向世界。《末代皇帝》《二泉映月》《八女投江》等原創劇目先後在美國、法國、俄羅斯、南非等多國演出,每場上座率均達到90%以上,《花木蘭》將在8月下旬在美國的林肯表演藝術中心進行完全自主運作的商業演出。隨後,遼寧芭蕾舞團還將在紐約、費城、波士頓、多倫多、蒙特利爾等地繼續進行為期一個月左右的商業演出。
“選擇花木蘭這個題材,一來是因為廣為人知,在全世界有一定的觀眾基礎,二來因為花木蘭身上的家國情懷與和平理念。這樣的價值理念,會被全世界人民認同。”曲滋嬌説。
觀眾在俄羅斯馬林斯基劇院觀看遼寧芭蕾舞團演出(資料照片)。新華社發(遼寧芭蕾舞團供圖)
在俄羅斯芭蕾舞演員斯維達看來,觀看《八女投江》《花木蘭》這些原創舞劇既是芭蕾舞藝術交流的機會,也是在接受中國文化和華夏文明的熏染。4年前被遼寧芭蕾舞團附屬芭蕾舞蹈學校聘為舞蹈教員的斯維達説:“芭蕾不需要語言輔助,而是通過音樂、布景以及演員的動作展示,就可以很好地表達故事內容。雖然講的是中國故事,但對於外國觀眾來説還是很容易接受的。”
2017年,遼寧芭蕾舞團受邀在俄羅斯馬林斯基劇院演出《八女投江》,場場座無虛席。當舞劇演到女戰士跪抬擔架膝行的片段時,有的俄羅斯觀眾不禁低聲啜泣。
曲滋嬌還記得,一位俄羅斯芭蕾舞藝術家看罷後激動到熱淚盈眶。“演出結束後,他拉著我,一下下地捶著自己的胸膛,直呼‘太精彩了,勾起了我們對二戰歲月的記憶’!”
在中國舞蹈家協會主席馮雙白看來,把芭蕾和中國民族化的東西有機結合,形成原創作品向海外傳播,會讓中國芭蕾舞在世界舞臺更有生命力和存在感。“它可以穿越不同文化的藩籬,展現東方人特有的情懷,傳遞那份打動人心、嚮往光明的力量。”馮雙白説。(新華社記者牛紀偉、陳夢陽、彭卓、趙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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