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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平:總譜上的紅樓夢話

發佈時間:2017-12-19 13:33:16 丨 來源:北京晚報 丨 責任編輯:鄭乾


王立平(右)與王扶林

“人民大會堂裏,《紅樓夢》序曲一響,陳曉旭所飾林黛玉、歐陽奮強所飾賈寶玉的面影一齣,眼淚便開始止不住地奔流。想起30年前青澀的青春,每晚看熒屏上的《紅樓夢》,焦急地等《引子》響起,絕望地聽終曲來臨,似乎一天中最美妙的光陰就這樣不情願地結束了,唯一的盼望就是它們第二天會再度響起。那是懵懂的生命裏最初的啟蒙課。走路,吃飯,唸書,與心儀的男生對視……青春期每個胡思亂想的瞬間都有《紅樓夢》曲在畫外相伴。30年過去,對《紅樓夢》組曲的傾聽從未間斷,87版電視劇也看了無數次。今夜,當近萬人聚在一處,一起凝視舞臺上的劇中人青春如幻的臉、演員人到中年的面容,30年光陰的燦爛和滄桑,劇中人和劇外的自己,已沒有分界……許多人在哭,也許是感到30年走過,由不知自己的命運為何,到大半已看清自己命運的面孔,這是最驚愕、無奈而又令人心醉的悲慟。而《紅樓夢》組曲最徹骨地表達了這種悲慟……”

2017年6月17日,評論家、劇作家李靜在聆聽了“87版電視劇《紅樓夢》開播30週年再聚首紀念音樂會”後,寫下上面這樣一段日記。

那晚,更讓她心潮難平的是,她在臺上見到了這套《紅樓夢》組曲的曲作者王立平,“一位銀發戴眼鏡的文氣老者走上臺去,那是我想像中他30年前譜曲時的模樣。這位令世人纏綿悱惻了30年,撥弄人心的作曲家啊,他作曲時居然那麼年輕!”

是日,人民大會堂,節目尾聲,到場的全體演職人員在臺上再次唱起《枉凝眉》:“想眼中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那動人的旋律最終匯成全場上萬觀眾的合唱,曲終人不散——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青衫打濕的人中,王立平彼時的心情恰如他30多年前給《紅樓夢》組曲定的基調——滿腔惆悵,無限感慨。

不解其中味

“走上音樂這條道路對我而言是命該如此,從小就喜歡,除了音樂就沒想過要幹別的。”

1954年,全國十個城市各選一名優秀少先隊員組成中國少先隊代表團,到匈牙利參加國際夏令營,12歲的王立平作為長春市的代表入選。第一次出國看世界,開闊了這個少年的眼界,也對他産生了很大的觸動,他了解到世界上原來還有那麼多偉大的音樂家和好聽的音樂。

回程中告別莫斯科的夜晚,一行10個孩子在紅場上漫步,聆聽克里姆林宮午夜的鐘聲,暢談各自的理想,“有人説想當教師,有人説想當留學生,還有人説想當工程師,而我非常肯定地説自己將來要當音樂家。”

12歲就立志當音樂家的他,卻更早就受做音樂教師父親的影響愛上了音樂。

王立平的父親酷愛民族音樂,甚至是癡迷。小時候,為了聽幾首好聽的曲子,他甚至會帶上兩個窩窩頭,隨著送葬的隊伍冰雪地裏走上幾裏路。他喜歡吹笛、吹簫、拉二胡,後來做了音樂教師,帶了不少學生。

“記得小時候父親對我説,他曾在一個霧氣濛濛的早晨,獨自站在山邊的泉水旁吹管子,一個人用音樂與大地呼應。悠揚的管樂聲順著泉水傳到很遠很遠,那種獨佔萬泉的感覺令我神往。後來我自己也嘗試吹簫、吹笛子,有時一晚上吹一整支曲子,從頭到尾是我自己編創的,有時候邊吹邊流淚……我想,我這種多愁善感的性格可能也為日後創作《紅樓夢》組曲播下了種子吧。”

1954年11月,因為國際夏令營而耽誤了中央音樂學院少年班考試的王立平來到天津,參加了學校為他一個人開的專場測驗。考試合格,他成為這屆少年班的第24個成員。盛中國、殷承宗、李淇……此間的少年,後來很多都成為影響中國音樂的重要人物。

在選擇專業時,著名小提琴教育家盛雪對他説:“跟我學小提琴吧,我可以教你。”大提琴主科老師王連三也對他説:“學大提琴,做我的學生吧,你手的條件很不錯。”

可小小的王立平卻自有主意:“我説我要學作曲。因為作曲這個職業特別能使上勁,特別能抒發自己的情感。雖然唱歌和演奏也能抒情,但作曲能給人自由創作和想像的空間,那種無中生有的感覺特別好,可以完全按照我的意志和感受自由發揮。” 

因為當時少年班沒有設立作曲指揮專業,他被安排在鋼琴專業。可初中二年級起,他已經開始了自己作曲的探索,試著寫一些小的鋼琴曲。

在中央音樂學院,在專業課程之外,他發現了一個更廣闊的藝術海洋,那是學校圖書館,文學、美術、建築,廣讀“雜書”,讓他模糊地感覺到了藝術之間的相通,在日後認識到——一切藝術首先是文學的構思。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多次閱讀《紅樓夢》。結果是,讀不進去,“覺得家長裏短、啰哩啰嗦,翻了好幾章什麼大事都沒發生,加上又有好多古典詩詞,半懂不懂的,就沒有耐性仔細去品味。”

今生偏遇著

“《紅樓夢》的創作可以説是我生命中一件最膽大妄為的事。”

1982年,王立平已是創作出《太陽島上》《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駝鈴》《牧羊曲》《少林寺》《大海啊,故鄉》《太行頌》等名作的作曲家。他的這些作品,成為那個時代許多人的音樂記憶。

他反對待在象牙塔中坐而論道的創作。“我覺得要深入生活,力爭給這個時代的人留下點他們聽得懂、能理解的曲子。我不再在意作品是否獲獎,也不願意追風、趕潮流去贏得大家的認可,而是下決心用自己的悟性和對生活的理解來為創作指路。”

對於藝術創作,他有一個“最大公約數”理論,也就是“作品要雅俗共賞,需求得是社會最大公約數。所謂雅俗共賞,就是你能跟雅的人説得上雅的話,跟俗的人能説得上俗的話。要了解這個社會,要知道大家喜歡什麼,還要知道大家還可能喜歡什麼,更要知道並告訴大家應該喜歡什麼。把優秀的作品、新奇的構思、出類拔萃的藝術奉獻給觀眾。藝術家最重要的本領是理解人的能力,無論什麼人你都得理解,你才能取得這個最大公約數。”

1981年,香港新聯電影公司的導演請他為電影《少林寺》作曲,因為導演聽説他會寫河南音樂。當時,有人給錄了許多香港流行的電影電視插曲和主題歌讓他參考。模倣是相對容易的事,但他卻不想那麼做。他希望創作出有民族特色又區別流行風格的音樂。而且雖然《少林寺》寫的是歷史故事,但它是上世紀80年代的人拍的,拍給當時的人看的,他就力求寫符合電影基調,又有那個年代中國人風貌的作品。

“當時連詞兒都沒有。香港人的創作習慣是先有曲後有詞,而我堅持要先有詞。我不放心自己寫完的曲子讓別人去填詞,因為不知別人會填成什麼樣。最後我就説,那詞曲我一塊兒都寫了吧!結果兩天時間寫了《少林少林》和《牧羊曲》兩首詞,第一稿譜的是河南音樂,用了豫劇、二夾弦等河南音樂元素,當時攝製組的人聽了都鼓掌叫好,説:‘中!’導演也很喜歡。”他説著,開始唱那一版我們從沒聽過的、詞完全一樣、曲大相徑庭的《牧羊曲》。他的歌唱很有感染力,俏皮而歡樂。

“這個版本也很好聽呀。為什麼後來沒有用呢?”

“為什麼?是我自己又把原稿給推翻了。”

他的理由是:電影《少林寺》講述的是一千多年前唐朝的事,那個年代還沒有豫劇和二夾弦,這樣的音樂會讓人齣戲;電影不只是拍給河南觀眾看的,雖然在河南演必定討好,但一齣河南或者走出國門,就要大打折扣。

為了求得他説的最大公約數,王立平自找麻煩,重新構思了新的曲調,並説服力主前一個版本的導演,留下今天我們喜愛的《少林寺》的歌曲。

在創作上,他常是大膽超前的。在生活中,他卻謹慎低調。就算是作曲,他也是等人家來找他,還權衡權衡是否勝任才去寫,幾乎沒有主動爭取過什麼。

而要拍《紅樓夢》電視劇的消息一傳開後,王立平卻難以按捺激情,主動請纓要寫電視劇裏的音樂。

曾經看不懂《紅樓夢》的少年,在經歷了“文革”,經歷了人生的波折、挫折甚至磨難後,再次拿起它時,卻成了一個“情種”——癡戀上了這部作品,甘願從此入夢,不再醒來。

“我太喜歡《紅樓夢》了!這是一個感情極豐富的世界,最適合音樂表現。我曾一度想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寫一部音樂作品,按《紅樓夢》的情節一段一段把它寫成不同場景,變成一個音樂的圖畫。但這個東西太龐大了,談何容易,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

當時,想為電視劇《紅樓夢》寫音樂的人太多了,不少音樂學院裏的人都主動提出由他們組建一個班子來寫該劇的音樂和歌曲。

王立平太想太想寫了,於是當導演帶話來,讓他去華僑飯店和劇組所有創作人員談一談想法時,他沒有講稿,卻酣暢淋漓地講了一個下午。

他講對《紅樓夢》這部巨著的理解;講他對電視劇的設想;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對這部劇音樂的構想。他當時提出了八個字:滿腔惆悵,無限感慨。又提出把劇中的音樂作為橋梁,把曹雪芹筆下人物的惆悵和感慨變成我們的,也變成螢幕前觀眾的。    

幾天后,他接到了導演王扶林的電話:“大家討論決定請你來為《紅樓夢》電視劇作曲。”

夢裏癡絕處

“我受到的磨難是空前的。此曲非手寫出來的,也非腦子寫出來的,是用我的心流著血寫出來的。”

1982年底,40歲的王立平接受《紅樓夢》電視劇的作曲任務。

短暫的興奮、激動過後,卻是漫長的痛苦和煎熬。

“當時王扶林讓我先寫一首看看。遲遲不敢寫!我覺得最重要的不是寫什麼和怎麼寫,而是把握到它是什麼?什麼是《紅樓夢》?它的精髓是什麼?它的‘神’是什麼?沒有這個‘神’,‘韻’從何而來?一片空白,腦子裏是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從電視劇來説,人物、情節、結構、語言、服裝、道具,都可以書為依據。可翻遍全書,一個音符沒有。“《紅樓夢》讀了很多遍,接受任務後,讀得更是仔細。可寫音樂時,力不從心。要根據它提供的人物、情節所蘊藏的思想,去感覺整個書的基調。這基調可以用許多文學語言來形容,但落實到音樂上是什麼基調呢?”

難!

“《紅樓夢》講的是古代故事,又‘年代無考’。對於音樂來説,既不能表現明朝、清朝,更不能表現現代,它必須是古典的,又不限于哪個朝代。它必須具有古典的典雅美,又要現代人能夠接受。雖然中國人傳統的民族心理、民族感情,乃至喜怒哀樂都具有一定的延續性,但畢竟和我們的時代相距遙遠,又必須注意其區別性。既要讓人們理解這種深沉情緒,同時,又不脫離、不超過特定的歷史題材的感覺範疇。”

難!

“影視音樂與普通音樂有所不同。交響曲、奏鳴曲、歌曲,都有較大的隨意性。影視音樂必須符合影視藝術要求,必須限定在一定的情緒、一定的內容、一定的基調之上。《紅樓夢》家喻戶曉,每個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林黛玉、賈寶玉。如果你與人們的理解相去甚遠,人們是不會接受的。”

難! 

雖然寫這部劇音樂時,就對它的難度有了充分估計和準備,雖然也想方設法給自己鼓勵、壯膽,但難度之大,使他根本不敢著急動筆。他是曾一個上午就完成了《大海啊,故鄉》詞曲創作的快手呀。

按電視劇的創作慣例,作曲家都是在拍完戲、看完樣片後才開始寫曲,但在《紅樓夢》劇組只有導演,演員還沒入組時,王立平就加入其中,一跟就是4年多。獨立完成了包括《枉凝眉》《葬花吟》《秋窗風雨夕》在內的13首曲子,以及劇中所有背景音樂。

他努力把故事吃透,反覆揣摩曹雪芹寫作時的心境,試著從曹雪芹筆下每個人物的命運去體味、解味、品味。

他決定不採用任何現成的音樂素材,寫成“十三不靠”——不靠戲曲、不靠民歌、不靠説唱、不靠流行歌也不靠藝術歌曲,要創造出一套專門屬於《紅樓夢》的音樂“方言”。

《枉凝眉》是王立平為《紅樓夢》寫的第一首曲子,用了一年零兩個月。《葬花吟》寫了一年零九個月。

失重,失控,他幾乎到了癡狂的地步,餓了就胡亂吃點,睏了就隨便在哪兒一倒。沒黑沒白,沒日沒夜,是睡還醒,如夢似醉。很多年後,他才發現那時的總譜上寫著很多夢話囈語,很多連他自己也不明其意,不知道當時想表達什麼。

可《紅樓夢》的13首歌曲,落在紙上時,沒有一個曲子改過一個音。那是他在心版上反反覆復、百次千次的吟唱描摹的水到渠成。

曲寫出來了,新的問題産生了,用什麼樣的聲音去詮釋這些紙上的音符?

“用現成的名家肯定不行,她們都有自己的個性,一唱就會唱成她們的風格。我需要一個非常美好的、大家從沒聽過的聲音。我腦子中想的那個聲音當時就飄在天際,那既不是李谷一的聲音,也不是朱明瑛的聲音,現成的大家名家中沒有人有這個聲音,那是一種純純的、傻傻的感覺。”

又是機緣巧合,他在電視上的某職工聯歡會上聽見了一個聲音。為什麼説是聽見?因為小小的黑白電視機,信號極其不好,人影晃動,根本無法看清什麼。然而,那個聲音吸引了王立平。

他找到了她,她的名字叫陳力,當時是長春第一汽車製造廠的化驗員,“她是業餘的,還沒有形成自己的風格,再加上她唱過京劇,聲音純凈,有很好的歌唱天賦和樂感,容易塑造成《紅樓夢》的專屬‘方言’。”

説是容易,卻也是一種異想天開。一個沒有受過專業聲樂訓練、從沒進過錄音棚的業餘歌手,能否完成難度如此大的曲目?

“為了把陳力塑造出來,在規定的時間裏,創作並錄製出能體現我想像的《紅樓夢》的神韻和風格,我對陳力的要求甚至比專業歌唱家還要嚴苛,又要聲音有光彩,又要收放自如,包括歌曲裏所有的小彎都一點點摳。我給她的語言暴力可不是一點兩點,她頂著壓力,在劇組裏生活工作了3年。事實證明,當初選擇她是對的。”

説到讓陳力演唱《紅樓夢》的大部分的歌曲,王立平感慨地説起自己的知音、導演王扶林。沒有他,也就不會有我們今天聽到的這一組音樂。

加入團隊,王立平向王扶林提條件:不參加合作,要不就自己寫,要不就不寫。王扶林答應了。

一年多的時間,王立平沒有寫出一個音符,自己都覺得是這輩子臉皮最厚的時候,要在別的劇組早就被趕走了,王扶林卻依舊信任他。

起用業餘歌手陳力來錄主題歌,他自己都找不出什麼像樣的理由。王扶林聽了他的話,回答是,我明天就去找陳力簽約。

為一部電視劇的歌曲錄音,專門定向培養一位業餘歌手,讓她在劇組生活了3年,這在任何劇組都是絕無僅有的。王扶林卻特別支援他的決定,甚至給陳力安排了一個廚娘柳嫂的角色,幫助她了解劇情、深入理解《紅樓夢》……

“我們創作《紅樓夢》時,從編劇、導演、紅學家到演員主創,個個齊心協力,懷著一顆敬畏之心,整個劇組上下沒有一個人喊口號,沒人敢説我們要把它拍成一部經典,更沒覺得是在幹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每個人都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包括我在寫音樂的時候,真的是拼盡全力。我們的責任,就是用才華、努力和心血,築起一道《紅樓夢》的高墻,讓後來的人超越時,沒那麼容易……”

誰解其中味

“《紅樓夢》對我有多重要?我不能設想我這輩子沒有《紅樓夢》。”

2017年末,王立平參加了《百年樂府》系列工程的一個會議,回到家裏,回到了自己安靜舒適的小天地。

2014年啟動的中國音樂文學《百年樂府》系列工程,是從音樂的視角,對辛亥革命至今百年間的中國歷史,進行回顧與梳理。作為這個系列工程編委會主任,王立平在這項龐雜的工作中投入很多的精力,但他樂此不疲。

可見可不見的人,不見;可做可不做的事,不做;可説可不説的話,不説;可吃可不吃的飯,不吃。

這幾年,他不斷給自己做減法,為的是讓時間盡可能地歸自己所有,做自己想做的事。除了上面的這套書,他現在最大的事情便是歌劇《紅樓夢》的創作。

當年,他曾説過已為87版《紅樓夢》傾其所有,不會再譜新“紅樓”。可這些年他漸漸感覺到,心中還有餘情余韻,“對《紅樓夢》,我還有話説。”

北京人藝建院60週年時,曾有一部原創大戲《甲子園》邀請他作曲。拿到《甲子園》的劇本,他看得泣不成聲。他為這部作品作曲,也和編劇何冀平成了忘年交。

數次的暢談,讓他們有了一起創作歌劇《紅樓夢》的想法。

關於這部作品一切還是未知,卻又讓人充滿期待。

“作曲很困難也很累,只有七個音符,卻要創作出各種風格不一、曲調各異的作品,經常完成一首歌的創作後打算從此不幹了,可沒多久又想寫。因為那是一種極大的享受,把那種人人心中有、人人口中無的東西,通過音符詮釋出來,讓演奏者和聽眾去體味我的作品所帶來的認知、愉悅、激蕩、震撼……”

誰解其中味?自有知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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