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念小學的時候,因為口音被同學們嘲笑,他們成群結伴但都不帶我玩,每天只能被欺負得哭鼻子。”
“初中學習成績不好,一次月考考了班級倒數第一,老師在課堂上用很多難聽的話罵我蠢,覺得我被老師拋棄了。”
……
這些受訪者如今都已成年,但對於校園時代的“陰影”卻一直揮之不去。
據調查發現,來自老師與同學的校園冷暴力,會給受害人帶來嚴重的心理傷害,且傷害後果持續時間長,但由於這類暴力行為較為隱形,常常不被發現或被人忽視。不僅如此,冷暴力在長時間發酵後,還常常誘發肢體衝突,變成武暴力。
據安徽省人民檢察院近日公開的一組數據顯示,自2016年以來,全省檢察機關共起訴校園暴力犯罪案件170人,其中一部分正是由校園冷暴力變為武暴力,有的是施暴者的暴力形式轉換,有的則是冷暴力受害者內心積聚憤怒,為尋找存在感、認同感,選擇暴力反抗。
班裏被孤立媽媽卻告訴其別放心上
亮亮是安徽省合肥市的一名高中生,性格有些內向。在同學們的眼裏,他是一個不怎麼合群的小夥伴。而對於亮亮來説,他害怕融入群體,這是因為讀初中的時候遭遇過校園冷暴力。
當時,亮亮就讀的是一所寄宿制初中。由於學習成績不好,語言表達能力也較弱,亮亮成為班上同學的嘲笑對象。
“大家都不願跟他玩,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別的同學都是成群結隊坐在一起,就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亮亮所在初中的老師告訴記者,後來重新給亮亮安排了寢室,並對全班同學進行了教育。但是,亮亮心中的創傷並未撫平,至今仍在“作痛”。
校園冷暴力是校園暴力的一種,通常表現為老師冷淡、輕視、放任、疏遠、嘲諷或其他非暴力手段,以及不公正對待學生、監視學生動態等,或是一群學生刻意疏遠、歧視、孤立、嘲諷某一學生,造成某一學生的精神和心理上受到侵犯和傷害。根據今年4月相關機構對1999人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86.0%的受訪者身邊存在校園冷暴力,其中15.8%的受訪者表示很常見,70.2%的受訪者表示偶爾會有。
可見,校園冷暴力就在身邊,但其一般不會立刻産生影響,也不易引起關注,具有一定的隱性。而當冷暴力走向顯性時,往往就已經造成了較為嚴重的後果。
六安市某高中高二學生娟娟回憶説,上小學時,她有兩個關係很好的同學,但後來因為一些矛盾,導致兩個同學都不理睬她。其中一個同學是老師的孩子,在班上具有較強的號召力,就鼓動其他學生一起排擠她。受了委屈,她回去跟媽媽訴苦,本來以為媽媽會幫她“出頭”,但媽媽卻告訴她,別放在心上。
於是,娟娟選擇隱忍,但這並沒換來和解,反而是變本加厲的欺負。有過之前的經歷,她覺得再跟家人講也不會理,特別無助。在這之後,娟娟情緒低落,不願上學,不願吃飯,也不願意跟人相處。家人發現異常後,帶她去看心理醫生,被診斷為有一定的抑鬱情緒。目前,娟娟正在接受治療。
兒時被老師當眾謾罵成人仍難釋懷
校園冷暴力是相對於武暴力而言,武暴力主要是肢體衝突,而冷暴力主要是語言暴力和對精神、心理的傷害,它帶來的創傷往往數十年難以癒合。
安徽某大學的應屆生小俞告訴記者,上初中的時候,因為學習成績不好,老師在課堂上當著同學的面,用很多難聽的話罵自己蠢,當時心裏很難受,覺得自己是被老師拋棄的人。她一直覺得長大後的不自信與這段不愉快的經歷有關。
曾經歷過校園冷暴力的受訪者普遍認為,來自老師的冷暴力極其容易引起學生的效倣,引起群體冷暴力。而來自學生的冷暴力多體現為冷漠、孤立、嘲諷。尤其是在群體性冷暴力當中,往往有一個具有號召力的領頭人,帶領其他學生一起孤立、排擠某個學生。
“小學是在外地念的,剛入學的時候,因為南方口音被同學嘲笑是‘南蠻子’,嬉笑著模倣我説話的樣子。課間休息,女孩們成群結隊地跳皮筋,卻不肯帶我一起玩,那段日子,每天被欺負得只能委屈著哭鼻子。”即使過去了十多年,步入職場的小鄒還是難以釋懷。
據聯合問卷網調查數據顯示,受訪者認為初中和高中階段最容易發生校園冷暴力。諷刺、辱罵和嘲笑被認為是最常見的冷暴力形式。
至於校園冷暴力對人的影響,受訪者認為會在內心留下陰影、對他人失去信任、無法適應集體生活和團隊合作、不利於形成健康正確的“三觀”、影響學習成績、加重青春期的孤獨感和無助感、産生對社會的怨恨和甚至可能危及生命等。
“冷暴力不是孩子氣,也不是小打小鬧,如果沒能及時制止和干預,對學生造成的傷害很嚴重。”安徽省芝麻開門心理諮詢中心主任張量説。長期遭受冷暴力會形成孤僻、極端的性格,嚴重的會引起心理疾病,出現人際交往障礙、人格發展不完善、抑鬱等問題,還有可能會對實施冷暴力的同學進行報復,埋下嚴重的社會隱患。
校內被排擠易與校外人員走到一起
不少教育和心理研究的專家學者認為,冷暴力産生的原因有很多,從施暴者的角度來説,一方面,有些老師因為過於注重成績,教育方法失當,加上個人性格急躁,對學生缺乏耐心,容易在面對學習成績差、調皮搗蛋的學生時使用冷暴力。另一方面,隨著兒童世界和成人世界界限越來越模糊,很多孩子通過網路接觸到很多不良資訊,特別看重金錢、地位、家庭貧富,加上很多家長平時在孩子面前不注意言行舉止,使得有些孩子喜歡冷落別人或用言語傷害別人。
從受害者的角度來説,有的孩子性格比較內向,缺乏與家長和老師的溝通,易成為孤立的對象。而在遭到冷暴力對待的初期,很多孩子會向老師和家長髮出“求助信號”,但沒有得到重視和理睬,導致孩子處於孤立無助的狀態,或是老師和家長只是簡單過問,沒有進行妥善處理,造成孩子遭到更嚴重的報復,長期會惡性迴圈,形成更為孤僻、內向、自卑的性格,甚至性格畸形。
“在我所接觸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很多孩子在犯罪初期都有一個相似的經歷,就是被他人欺負、排擠。這樣一來,這些孩子在學校就沒有辦法建立學習生活圈,只能訴諸於校外,跟社會不良人員走到一起,去尋找存在感,沾染惡習,從而走上犯罪道路,從‘受害者’轉向了‘施暴者’的角色。”安徽省律協未成年人保護委員會主任委員姚煒耀説。
“校園暴力案件暴露出學校在管理制度上的漏洞,寄宿制院校尤其明顯。”多年從事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的安徽省合肥市包河區人民檢察院未檢科科長杜學玉分析説,雖然學校宿舍配備有生活老師,但老師人手和精力有限,無法顧及每個學生,很多欺淩行為發生在熄燈之後,不易被發現。即使後期爆發出來,很多學校也缺乏規範的處置程式和手段。
防治校園冷暴力需全社會重視起來
去年12月,國務院教育督導委員會辦公室印發了《中小學(幼兒園)安全工作專項督導暫行辦法》,要求專項督查治理校園欺淩和暴力行為等重點問題。教育部等九部門也制定了關於防治中小學生欺淩和暴力的指導意見,從預防、處置以及形成工作合力等三方面,提出更專業、細緻的要求。但是相較于肢體衝突來説,具有隱性的冷暴力並不好界定。
姚煒耀認為,因為不同個體的心理耐受力是不同的,有的孩子認為被幾個同學排擠就接受不了,有的認為可以跟別的同學玩,所以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通常的一個判斷標準是有組織、有系統的進行語言攻擊、排擠、冷漠等,易導致某一個學生心理和精神承受巨大壓力。
根據指導意見規定,對實施欺淩和暴力的學生,學校和家長要進行嚴肅的批評教育和警示談話,情節較重的,公安機關應參與警示教育。對屢教不改、多次實施欺淩和暴力的學生,應登記在案並將其表現記入學生綜合素質評價,必要時轉入專門學校就讀。對構成違法犯罪的學生,根據法律法規予以處置。
“如果是在校期間,學生長期受到冷暴力,造成學生出現抑鬱、自殘等嚴重後果,施暴者和學校要承擔民事責任。如果學生正在實施自殘自殺行為,負有保護義務的老師沒有進行制止,還要承擔刑事責任。嘲諷、辱罵等情節嚴重的,施暴者還可能構成侮辱罪。”姚煒耀説,但是司法維權並不是最好的方式,因為忽視、孤立、辱罵等冷暴力行為很難取證,還是要注重對受害者進行心理和精神上的疏導,及時介入阻斷這種暴力行為。
張量建議,家長要掌握正確的教育理念,平日裏多關注孩子的情緒變化,加強與孩子的溝通交流。得知孩子遭遇到冷暴力,要幫助孩子分析原因,與同學、老師積極交流,打開孩子的心扉,解決問題。對於老師來説,一方面不能以分數作為對學生的唯一評價標準,要全面看待孩子的優缺點,既育才,更育人;另一方面要積極調解孩子之間的矛盾,力促學生內心感化、行為轉化,做到跟蹤輔導,解決暴力發生的深層次原因。
在制度構建層面,杜學玉認為,從國務院的辦法到九部門的意見,對學校建立防治學生欺淩工作有相關的要求,但是在實踐中,還需要進一步完善實施細則和問責辦法,保障國家規定落地見效。姚煒耀則建議有關部門加強監管與指導,培養教師對校園暴力形成正確的認知,掌握正確的處理流程和措施,建立健全政府統一領導、相關部門齊抓共管、學校家庭社會三位一體的防治工作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