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話人物
武漢大學新聞系教授夏瓊。5月17日,她向學院遞交辭職信,提出辭去系主任一職。
5月25日,武漢大學新聞系主任夏瓊在微信朋友圈中曬出了自己的辭職信,“尊敬的學院領導:本人因任新聞系系主任一職長達十二年之久,其間既無所作為,更無甚建樹,且嚴重違反任職年限之政治規矩!特請求辭去新聞系系主任一職,懇請批准為盼!”
夏瓊,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她任新聞系系主任一職長達十二年之久。圖片來自網路
她同時在朋友圈配發了一段言論,“至於辭職理由嘛,實話實説:累了,倦了,也絕望了……長期與這種不懂教育,不尊重教學,踐踏教師尊嚴,侮辱學生智商的高校行政管理體制進行著自不量力的抗爭,突然發現毫無意義與價值!辭職感言:高校已放不下三尺講臺,如今想做一個認真的教書先生真的很困難。”
夏瓊1984年從復旦大學畢業後,到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新聞系任教,迄今已33年,從2005年起一直擔任系主任職務。
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強月新接受新京報電話採訪時證實,校方已經批准了夏瓊辭去新聞系系主任的申請。
新京報獨家對話夏瓊,她提到,“作為一個大學老師,我只想安安靜靜教書。”
“我辭的不是教師職”
新京報:很多人都在轉你的辭職信。
夏瓊:其實我很早就提出了辭職。理由很簡單,就是幹的時間太長了,沒這個時間和精力。
5月17日,夏瓊向學院遞交了辭職信。
新京報:辭職是出於什麼考慮?
夏瓊:辭職是有前因的,此前擔任系主任八年到期的時候,我就提出來辭去系主任職務,希望讓年輕人上,但是院裏遲遲沒換。這個學期開始後,新的領導班子上來了,我就又和院裏提出來,希望換系主任,包括學科建設,都要讓年輕人來做。所以(5月)17日,我就寫了辭職信,交上去以後,院領導也很體恤我,很快就批了。院裏原則上同意我辭職,認為我做的時間長了,已經口頭向我傳達了。
新京報:辭職後,有什麼打算?
夏瓊:繼續當老師。我希望學校還老師一個安靜教書的環境,還學生一個更多地安靜讀書學習的環境。教育與教學的這個過程,是經不起折騰的,而且教學與專業是有規律的,不要過多地行政瞎折騰。
新京報:網上有很多對此事的評價,你怎麼看?
夏瓊:現在網上有些過度解讀,好像我辭掉了公職,這是一個錯誤的解讀。我就是做系主任的時間太長了,而且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多次和院裏提出過應該換系主任,我在大會小會上都提出過。
我想澄清,第一,我辭的不是公職,不是辭去教師職,我挺熱愛教師這個職業的,我辭的是“小隊長”職務。第二,辭職原因也很簡單,就是時間長了,應該換了,我不想幹了。
新京報:辭職信引發很多人關注,繼續留校任教會不會受到一些影響?
夏瓊:我覺得不會受到什麼影響,把系主任辭了,我可以繼續專心地做教學工作,做學生的工作,不會有任何影響。我所有的工作一切照常,昨天(25日)下午全程參加本科生畢業論文答辯,晚上畢業聚餐,今天(26日)上午八點鐘又給研究生上了兩節課。
新京報:現在還有什麼訴求嗎?
夏瓊:我是教授、也是博導了,再幹幾年就要退休了,我本身不存在太多的訴求。辭職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做系主任的時間長了,也比較累了,不想幹了。我當這麼多年系主任,也沒有個人的訴求在裏邊。系主任就是一個“生産小隊長”,管理一個係的教學事務,只是一個執行機構,沒有任何權力。網上可能解讀錯了,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是很大的院,我只是一個系主任。
夏瓊發朋友圈回應辭職。
“我的絕望,就在這裡”
新京報:你在朋友圈裏説,“高校已放不下三尺講臺”,自己“長期與這種不懂教育、不尊重教學、踐踏教師尊嚴、侮辱學生智商的高校行政管理體制進行著不自量力的抗爭,突然發現毫無意義和價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夏瓊: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學校一直在説重視教學、重視教師,但是我們實際感覺到的,沒有得到太多的改進吧,反而受到各種各樣的行政管理。
新京報:這是不是高校“去行政化”改革問題?有人看到你朋友圈裏的言論,認為高校“去行政化”改革進展緩慢。
夏瓊:我的絕望,就在這裡。高校“去行政化”改革,喊了很多年,但是在改革過程中,作為一個從事一線基礎教育的老師,我覺得國家改革的目標是要回歸教育的本真,以學生為主,教學是很重要的。但實際上感知的是,學校喊得很厲害,但實質上不重視教學。
新京報:你覺得高校“去行政化”改革,難點在哪?
夏瓊:大家普遍反映強烈的問題是,老師上好一門課或講多少課時的課,比不上一篇CSSCI文章。現在很多年輕老師比如講師,面臨一個基本問題,職稱要上去,可上好幾門課對此一點幫助都沒有,或者只是有微小的幫助,對課時量會起作用。實際上,一篇論文到底有多少價值?它是不是就超過上好一門課,獲得很多學生對這門課的認可?其實年輕老師有可能更願意去做教學,沒有更多精力去寫文章。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做好老師講好一門課,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認為,寫好一篇論文比上好一門課更重要。這就是一個指揮棒的問題。
而且科研成果的評價體系指標,也過度注重了量的東西,沒注重實質性的東西,項目申報重申報不重結果。這是個非常複雜的系統問題。它運作了很多年了,我們看不到希望的是,它沒有任何改變,未來依然是評價體系朝著這個方向。包括論文發表期刊,這已經成為一個産業鏈了,還要以産業鏈的論文來論高度,來論成果,這個機制本身是不是要考慮修正呢?
“我首先要做一個講真話、講實情的老師”
新京報:有人評價,你敢於直言、具有批判精神。你認可這種評價嗎?
夏瓊:2014年,我被武漢大學評為教學名師。學生給我寫的報道,“敢於直言的新聞學教授”,就是這樣寫的。
我想澄清下,高校裏像我這樣敢於直言的教師,也許不是太多,但也不太少,這主要看校方願不願意聽意見。這也與我的性格有關係,素來比較直爽。我歷來直言不諱,非常坦率和直接,並且很簡單。這是我一貫的一種狀態。“敢説真話”是我的基本原則,我教學生“做記者最重視的就是要講真話、講實情”。我教學生這樣做,當然我首先要做一個講真話、講實情的老師。
新京報:有人留言説,辭職信是對不合理教育體制的批評,你怎麼看?
夏瓊:首先聲明,我談到的是高校管理機制的問題,是高校普遍性問題,武漢大學我也認為在普遍性當中,但這不是武漢大學個體的問題,它是系統性的,而且很複雜。昨天這個辭職信在網路上發酵,就是得到了社會的普遍共鳴,我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
新京報:你理想中的教育體制是什麼樣的?
夏瓊:教育體制太大了,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系統,它有問題,全國人民都在討論教育體制的一些問題。從理論上來講,目前教育管理體制,不尊重教學、不尊重教師、不尊重學科。這是一個大的問題,具體來説就很複雜了。
新京報:把辭職信發到朋友群並且配發那段話時,想到會引起這麼多人關注嗎?
夏瓊:我講的問題,其實這幾年,也不是我一個人在講,很多人都在説這個問題,已經討論很多了。
我個人的問題,請不要過多解讀。有人説我成了“網紅”,“網紅”明顯是有所訴求的。作為一個大學老師,我只想安安靜靜教書。希望不要過多解讀,我本身沒有任何目的訴求,我本是一個很感性、很率性的人。那天只是很直率地發表了幾句,這是我平時一貫的狀態。
新京報記者 王姝 實習生 何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