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買什麼了,3萬多元錢?”電話裏,男人的話滿是無奈與不滿。
“給你家閨女報的早教。”女方的一句話,讓原本打算“興師問罪”的男人頓時無言。
還沒等男人再説,女人説了一句“我還在填表”,挂斷了電話。
聽著這番對話,記者有些忍俊不禁,問道:“孩子爸爸不知道報早教的事情嗎?”
“只知道大概,不知道什麼時候交錢。”女人一邊忙著填表,一邊回答記者。
在過去的一年中,記者跟隨這個家庭進行早教領域的各式走訪,在300多天時間對20余家早教中心進行調研。最後,這個女人只能以收費高低作為標準——只能選擇價格高的。原因很簡單——“早教行業水太深,教師資質到底如何無法判斷,貴一定有貴的道理”。
就這樣,這個三口之家在孩子出生後的一年十個月裏,在早教課程上花費了將近6萬元。
這6萬元花的到底值不值,誰也給不出答案。
到底能學什麼
這是一個三口之家,33歲的男主人岳天從事金融工作,年薪30萬元;30歲的女主人王新是自由職業者,一年可以掙15萬元;這個家庭還有一個成員,便是馬上就要滿兩歲的孩子元寶。
對於這個小康之家,一年之內支出6萬元的早教費用,也並非易事。“雖然有房有車,但每個月要還幾千元的房貸,在北京生活並不寬裕。”即使如此,在王新看來,孩子的教育不能馬虎。
“如果在孩子出生第三天開始對他進行教育,那麼實際上你已經晚了兩天。”這是王新在最初接觸早教行業時,一位所謂的業內人士挂在嘴邊的“金句”。
而在王新的視角中,品牌或者宣傳並非至關重要,“關鍵在於師資,老師的言傳身教以及教育理念,甚至是課程計劃都將影響早教效果。一旦師資出現問題,可能出現反效果,孩子不僅會抵觸甚至還會討厭上課,在早教中心並不是沒有出現這種事情”。
帶著這樣的初衷,在元寶八個月大的時候,王新就開始了對早教中心的“調研”。
每到週末,王新就會自己或帶著孩子到各個早教中心試聽,曾經陌生而高深的蒙特梭利、奧爾夫音樂等名詞早已爛熟於心,這麼做只是為了精挑細選一家“最好的”早教機構,能夠“讓孩子贏在起跑線上”。
在了解過多家早教機構後,王新反倒更困惑了:“高端的早教機構都是打包收費,一個課程包最少都要近萬元,中低端的早教機構我又看不上。”
記者跟隨王新走訪了幾家早教機構,收費標準一般都是按照課時收費,每節課從40分鐘到50分鐘不等,價格大部分在150元至300元不等,總體感覺就是宣傳都很“高大上”,價格卻是不親民。
那麼,花這麼多錢,幾個月到兩三歲的小孩子能學些什麼呢?
記者和王新認真比較了兩家來頭不小的“國際早教中心”,發現除了兩家的價位懸殊較大外,課程內容、課程形式以及培養目標基本一致。以1歲以內寶寶的早教課程為例,兩家早教機構都實行親子課。也就是説,上課期間,至少要有一位家長陪同。在課程設置上,主要包括:見面問好、按摩撫觸、運動(比如爬行、翻滾、扶站、追泡泡、學步)、聽音樂等,教具無外乎都是搖鈴、健身球、積木等。
至於“能學到什麼”,早教機構的回答都是含糊其辭或直接回避,他們強調的無非就是促進孩子感知系統和體格體能的發育,提高孩子的人際交往能力和想像力,建立更為親密的親子關係等。
就這樣,在左挑右選之後,王新在一家高端的早教機構購買了60節課,花費1.3萬元。元寶在11個月的時候,開始了人生中的第一堂課。
將近一年的時間,元寶學到了什麼?每節課都要陪同上課的王新也説不出所以然,只能説“孩子比較喜歡那裏的老師”。
師資被質疑
第一次考察早教機構,王新用了4個月,第二次考察,王新則花了半年時間。
讓王新遲遲沒有作出決定的原因是,每當問及早教老師的師資問題,得到的都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沒有必要質疑我們的師資,我們所有老師都在總部接受了培訓,並有總部頒發的合格證書’。這樣的答覆算是好的了。”王新説,“我問一家早教機構的工作人員,詢問早教老師有沒有教師資格證和其他的國家承認的證書,這名工作人員回答説,他們機構的老師留過學,英語水準很高。再一次詢問,回答還是模棱兩可‘您放心吧,肯定能教好您的孩子的’。”
王新説,這樣的回答太多了。早教中心大多打出“專業”牌,宣稱不僅絕大多數都是學前教育或者幼師專業出身,而且都經過公司的嚴格培訓才能上崗。
事實真的如此嗎?
王新在諮詢與查閱資料後發現,在我國現有的師範教育體系中,還沒有早期教育這個專業。“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分類大典》中,也沒有找到有關早期教育、早教教師的專業資格證書。”王新告訴記者,“業內人士後來告訴我,學前教育以3至6歲的幼兒為服務對象,其管理部門是教育部;0至3歲嬰幼兒的教育既沒有納入學歷教育範疇,也不屬於學前教育,處地較為尷尬。再加上我國的大中專院校幾乎沒有開設早期教育這個專業,早教行業師資培養出現斷層,專業與職業被割裂,只能由相關專業或者替代專業進行彌補,早教教師尤其是高品質的早教教師匱乏”。
從記者和王新的走訪來看,對於尚處起步階段的加盟早教店或者個體經營者而言,在人才引進方面設置的門檻並不高,所謂的資質都是機構自行認定的。
在王新走訪的十余家早教機構中,其中的100余位老師,主要是大專學歷,本科和研究生學歷佔比例較小,“不僅如此,很多教師甚至不是師範類專業畢業,根本沒有教師資格證”。
記者在走訪早教機構時發現,一家非連鎖早教機構對教師的招聘要求為:普通話標準;有愛心,喜歡嬰幼兒;至少有音樂、舞蹈、繪畫才能中的一項;對待工作嚴肅認真,努力完成本職工作;中專以上學歷。
“不看學歷,看資歷和能力”,這是記者在走訪早教機構時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通過與早教機構招聘部門的溝通,我發現不是早教機構不招聘優秀合格的早教教師,而是符合條件的教師太少了。”王新説。
“即便非專業教師上崗前會經過相關培訓,但由於沒有統一的標準進行資質認證,也很難保證每位早教教師都具備從業素質和能力。”北京某早教機構負責人張魯説,“嚴格來講,對早教機構從業人員的要求,要高過幼兒園教師和一般護理人員。這是因為早教涉及的專業多而複雜,包括教育學、衛生學、社會學、社工服務及婚姻家庭關係的處理。”
不過,之所以造成如今的局面,早教機構似乎也是有苦難言。
一位主管招聘的早教機構管理者對記者説:“我們招聘教師有兩項標準,一是幼教專業,二是專科及以上。但是很難找到符合條件的,有時幾個月也招不來一個,好不容易招來幾個卻不一定能留下。因此有些檔次低、規模小的早教機構會選擇在社會上進行招聘,‘年輕’‘形象好’成了入職的重要標準。這些機構的負責人表示,‘招進來後培訓十幾天也能勉強上崗’。而非學前教育專業的教師中除了音體美、舞蹈等藝術專業外,最受歡迎的就是英語專業畢業的學生,因為現在很多早教機構都採用雙語教學,所以英語專業的很多學生也加入到了早教機構。”
早教市場需要一套監管體系
講述
講述人:北京某早教機構負責人張魯
高素質的幼兒教師會給早教中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益,不但在教學方面能夠有過硬的基本功,更體現在日常教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教師的專業化是幼兒素質高低的表現,專業化的教師不但能夠保障上課的品質,還能夠獨自處理幼兒的各種突發事件。教師作為專業的指導者還能夠給予家長各種建議。
在調查中,我還發現,很多教師都是經過短期的培訓後就上崗了。大多數從師範類畢業的幼兒教師的專業知識還只停留在3歲至6歲階段,可是0歲至3歲的育兒知識太少,因此師資力量比較薄弱。
我曾經就“您在組織親子活動的過程中遇到什麼困難”一問題對14位教師進行深度訪談,每位教師遇到的困難均不同。有的教師認為自己對嬰幼兒的年齡發展特點了解不系統;有的教師則認為自己把握不了嬰幼兒的興趣,不知如何才能更好地調動嬰幼兒和家長參與到遊戲中來;有的教師則認為自己還未掌握更好地激發嬰幼兒學習興趣的教學方法;有的教師還覺得自己根本就發現不了嬰幼兒的個體差異,在教學中不知如何做到每個環節都讓每個嬰幼兒受益等。他們的回答反映了當前早教機構教師欠缺紮實的嬰幼兒教育理論基本功,缺乏敏銳細緻的觀察力和洞察嬰幼兒的心理變化的能力,專業能力亟待提高。
在走訪時,我發現一些早教中心是以評分來控制教師的行為,違反規定後按相應的分值扣除,分值與工作掛鉤,這樣教師們工作的積極性就減弱了,在分值扣得多的情況下,有些教師乾脆就不來上班了,認為這個月的工作只剩下基本工資,其他都被扣除了,因此教師們的工作就出現了倦怠現象,這都與早教中心的管理能力水準息息相關。
目前,早教教師的專業成長幾乎未被任何部門關注,基本處於“三無狀態”,無主管部門評定、無評價機制體系、無組織管理,導致目前早教市場陷入“教師無準入制度,門檻低,流動大,人人都可做早教教師”的尷尬局面。這種局面嚴重地阻礙了教師專業能力的提升。
我國目前亟待建立國家層面的0歲至3歲嬰幼兒早教教師教育標準並與相關部門合作制定0歲至3歲嬰幼兒早教教師準入制度,以此來規範0歲至3歲嬰幼兒教師教育的內容,限定早教教師隊伍最低起點,保護優質早教教師教育資源。
早教是一個社會大工程,同時還帶有很強的公益性質,需要政府扶持、社會支援,特別是早教機構的身體力行,這些都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應儘快出臺針對早教市場的統一標準和監管體系。
本報記者 趙麗 整理
本報實習生 余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