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高考,網路語言能否進入考卷都會成為外界的關注焦點之一。對此,各方觀點不一。
爭議背後,是網路語言“來勢洶洶”的現實。進入網際網路時代20多年來,網路語言在中國的生長與迭代速度日益加快,影響的群體也越來越大。一方面,很多網路熱詞已在老百姓的口耳相傳中得到“扶正”。另一方面,儘管正從小眾進入大眾、從邊緣走向主流,但網路語言及其背後的網路文化依舊在尋求“權威認證”。
從“恐龍”到“給力”
行走的網路熱詞
網購要喊“親”、好友點個“讚”。如今,網路語言已融入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從以“給力”為代表的網路熱詞登上權威媒體,到網路語言出現在春晚舞臺,再到宅男、宅女等昔日的網言網語進入《現代漢語詞典》,網路語言經歷了從無到有、從無到優的過程。
“在聊天室年代,很多人都希望遇到自己的‘輕舞飛揚’或是‘痞子蔡’。可現在看來,‘MM’‘恐龍’這些當年的流行詞,如今真的成了史前生物了。”回憶起自己的網路生活經歷,“80後”小夥劉瑋説。
“輕舞飛揚”和“痞子蔡”是台灣作家蔡智恒1998年創作的小説《第一次的親密接觸》中的角色。小説中,男女主人公因網路論壇相識相愛的故事,成為當時不少年輕人嚮往的“網戀”樣本。
歷數20多年來網路語言的變遷,網路聊天室的興起可謂是網路語言流行的發端。“MM”“886”“恐龍”“大蝦”等眾多新詞正是在網聊中産生。而在2005年前後,詞類生成模倣成為網路新詞的主要形成方式。“范跑跑”“躲貓貓”等三字詞,“男默女淚”“十動然拒”“人艱不拆”等四字縮略詞逐漸流行,風靡至今。
2009年7月,一個標題為“賈君鵬,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的網帖引發網友的“狂歡”和創作高潮。此後,網路語言的模倣發展呈現多種樣式,一些經典的詩詞、文章等被凝練為網路語言。與此同時,社會熱點事件同樣催生“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等語句從網路空間進入尋常生活。
網路語言直觀、簡潔的表述方式,滿足了網際網路時代交流速度的需要,同時也呈現出一種不受羈絆、崇尚自由的文化心理形態。網路語言不僅承載著社會變遷,也顯示出各種社會群體的文化心理。
事實上,社會輿論對於網路語言的高雅與低俗以及能否登上大雅之堂一直頗有爭議。2000年,文匯報一篇題為《網路語言不規範引起關注》的文章引發熱議,一些專家學者認為網路語言是對傳統語言文化的一種污染。而另一種觀點則認為,網路語言是新的文化創造,理應得到肯定與鼓勵。
隨著網際網路的普及以及網路“原住民”的成長,如今外界對於網路語言的態度之爭已不比往昔。愈發“司空見慣”的網路語言,也逐漸贏得從主流文化到權威聲音的認可。
上月末,教育部、國家語委發佈《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16)》,“重要的事情説三遍”“你們城裏人真會玩”“主要看氣質”等成為2015年度網路流行用語。這已是我國連續第11次向社會發佈年度語言生活狀況報告。北京語言大學教授楊爾弘表示,年度網路流行用語反映了網民對社會生活的關注與感悟。
從某種程度而言,網路語言就像是社會文化的試紙,能夠精準地檢測出語言背後的社會“酸鹼度”。如今,以網路語言為代表的“網路亞文化”已逐漸從邊緣走向舞台中央,成為一種顯性文化,進入並影響社會公共生活。
從二次元到彈幕
進擊的網路新生代
“90後”姑娘陳熙(化名),幾天前剛剛參加了重慶動漫遊戲展。金黃色的頭髮、日係風格的長裙、黑色過膝長筒襪——這是她在動漫遊戲展中的形象。
陳熙説,自己扮演的是一部日本漫畫中的人物形象。“Cosplay的樂趣在於,它能夠把二次元的形象呈現在三次元的世界裏。”陳熙説,每當扮演起動漫中的角色,都有一種被“治愈”的感覺。
“COS圈並不是大家想像中的幼稚或混亂。這裡不只有年輕人,也不只有動漫。我覺得二次元只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她説。
陳熙口中的“二次元”一詞來源於日本,原意是二維、平面。由於早期的動漫、遊戲作品大多以二維圖像構成,因此二次元此後專指ACG(動畫、漫畫、遊戲)文化所構築的虛擬世界及其衍生産品。其中,Cosplay便是利用服裝、飾品、道具以及化粧來扮演動漫作品、遊戲中的角色。
如今,二次元世界正成為網路流行語言和文化的策源地之一。據考證,2010年登上人民日報頭版的“給力”一詞,其來源正是一部日文動漫的中文配音。日前,美國《福布斯》雙週刊網站刊文,關注中國的二次元市場。文章指出,越來越多的中國年輕人選擇“逃入”虛擬世界。
“逃入”一詞或許有些誇張,但二次元文化的風靡確實已成事實。如今,在視頻網站刷“彈幕”、購買各種動漫周邊産品、觀看題材多樣的二次元電影,業已成為不少網路新生代的生活娛樂方式。
中信證券的數據顯示,2015年我國二次元消費者已達2億,核心用戶佔27.1%,其中15—30歲的消費新生代佔比極高。此外,二次元愛好者整體的消費總市場規模在2000—2500億元之間,而未來這一市場有望成長到5000億元的規模。
目前,包括騰訊、阿裏在內的中國網際網路巨頭紛紛進入二次元世界。去年,以動漫和“彈幕”異軍突起的國內視頻網站AcFun和嗶哩嗶哩均獲得大手筆投資。其中,動漫影視是最受資本追捧的領域之一。
騰訊副總裁程武表示:“一股來自二次元世界的力量正席捲而來。在移動網際網路和泛娛樂大潮下,中國走到了二次元文化崛起的前夜。”創新工場的投資總監陳悅天則表示,雖然二次元是一種年輕人的次文化,但有可能在5年內成為主流。
如果要給二次元受眾畫個像,從年齡上而言,他們屬於從“85後”到“00後”的世代,出生於中國第三次出生人口高峰時期;從環境而言,由於財富漏斗效應以及上世紀80—90年代日本動漫産品的大量引入,使得他們對於二次元産品有較高的消費興趣;而從社會背景而言,他們成長于網際網路技術高速發展的時期,在網路溝通和分享上十分活躍,讓原本小眾而又分散的二次元文化迅速融合壯大起來。
艾瑞諮詢發佈報告提出,用戶喜愛ACG的前三位理由是:在二次元的世界中才能找到共鳴、治愈或愛;單純喜歡ACG作品;圈子令人感到溫暖,想要一直有存在感。
雖然會在朋友圈裏曬出自己參加Cosplay的照片,但陳熙總是會把父母“遮罩”掉。“感覺他們還是不太理解我,認為這件事很幼稚,影響工作和學習。”
儘管二次元世界正在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新的網路文化與網路經濟,但在二次元虛擬世界與三次元的真實世界中,似乎還存在著一座無形的“次元墻”。墻外的人越不理解,墻內的人就越不想出去,這樣無疑會加大年輕社會群體融入現實社會的難度。宅男、宅女等“禦宅一族”正是由此産生。
今年全國兩會期間,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廣東省文聯主席許欽松提出,二次元世界對青少年的成長影響很大,需要適度監管。但也不能簡單粗暴地對待這個“陣地”,而是應建造一個可供年輕人娛樂、並體現文化價值的環境。
可喜的是,儘管二次元屬於舶來品,但中國的相關産業正在發展壯大。近年來,《十萬個冷笑話》《秦時明月》等國産動漫改編的電影先後上映,贏得了不錯的票房。
經緯創投合夥人叢真認為,如今的年輕人有更多的文化自信,願意消費中國自己的內容。要把産業發展好,就要關注二次元本土原創以及在二次元産品中尋找三次元世界對應。
從段子到權威
匯入主流的網路文化
2014年11月,APEC會議在北京舉行。由於採取了一系列措施,北京的空氣品質明顯好轉。網際網路上、朋友圈裏,“APCE藍”迅速成為熱詞。
與很多網路語言不同的是,“APEC藍”並沒有只停留在網民的言語中,大眾傳媒也很快對此做出回應。《讓“APEC藍”永駐天空》等評論出現在人民日報等權威媒體中。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也在致辭中表示:有人説,現在北京的藍天是“APEC藍”,美好而短暫,過了這一陣就沒了,我希望並相信,通過不懈努力,“APEC藍”能夠保持下去。
由此,“APEC 藍”從網路熱詞進入大眾視野,引起了廣泛的社會討論。表達了中國政府治理霧霾的決心和人民對美好未來的期盼。
中國傳媒大學教授隋岩撰文指出,群體傳播多以“段子”的形式為網民情緒泄洪,大眾媒體重拾這些變異後的新詞彙,並注解新的意義,會帶來更為理性和深刻的思考,一旦進入主流媒體就會使語言生命力更頑強。
雖然網路語言與網路文化渴望得到肯定與認可,但是真正為主流文化接收的其實僅僅是很少的一部分。但從某種程度上,網路語言與文化會對主流文化進行補充,有利於加強社會各群體交流,促進社會和諧發展,以更好地實現對網路文化的維護和整合作用。
在網路化的背景下,如何整合網路文化和網路語言,使其成為促進社會健康發展的推動力,是值得各方探索研究的話題。
不過,也有學者提醒,網路用語的過度使用,往往會導致“網路亞文化”失去明確指向。目前,拼貼、惡搞、鬼畜等手法的大量使用撕裂了原有文本的意義,為了博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大量低俗的語言與文化也借機“翻身”,試圖獲得某種“合法性”,其結果便是原本的意義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毫無緣由的狂歡。
清華大學教授唐文明在談到網路熱詞時指出,和過去不同,現在的很多熱詞,並不具備根基性的經驗,可能只是某個很快就時過境遷的現象的折射,或者乾脆是因為傳播本身的特徵而熱起來的,因此很難具有普遍性,來得快,去得當然也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