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滑鐵盧後的陳久霖:期盼中航油“涅槃”

12月的北京早已是天寒地凍,但位於赤道附近的美麗島國新加坡卻依然是炎炎盛夏。北國和南國氣溫的差別並未使不久前離京返新的中國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中國航油)原總裁陳久霖對公司事務的“癡心”發生任何的變化。可以説,這位目前正遭遇其事業“滑鐵盧”的商界巨子雖然有些失意,但卻並未“心衰”,他依然在掛念著他一手發展起來的這個曾經熠熠生輝的“明星”企業,企盼它能儘快躲過破産的劫難,重組成功,實現“鳳凰涅槃”的奇跡。

近日,經過一番週折,《瞭望新聞週刊》終於在新加坡河邊的一家居所與原中國航油的掌門人陳久霖如約謀面。一身普通衣著的陳久霖雖然臉色略顯疲憊,但一旦談起中國航油來,立刻精神抖擻,談鋒甚健。

人常説:“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也許是絕頂聰明並過度用腦的緣故,今年剛43歲的陳久霖早已謝頂。

1961年,陳久霖降生於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這個農民的兒子考上了人人羨慕的北京大學,主學越南語。目前在清華大學就讀在職法學博士。1997年,陳久霖受命奔赴新加坡,接手當時曾先後經歷過兩年虧損和兩年休眠的中國航油。在一無專門辦公室,二無秘書的境況下,憑著一股子闖勁,中國航油在他的領導下,竟奇跡般地擺脫困境,飛速發展,凈資産從1997年的16.8萬美元迅速增長到2004年9月的1.5億美元,增幅高達893倍。2001年,陳久霖成功地策劃中國航油在新加坡交易所主機板掛牌上市,成為中國首家利用海外自有資産在國際證券市場上市的中資企業。此後,中國航油逐漸發展成為新加坡最大的中資公司之一,其市值名列新加坡600多家上市公司的第二十三位;被標準·普爾評為中國海內外上市公司的第四十位,是新加坡唯一入選的中資企業;被美國《財富》雜誌評為中國百家上市企業的第四十七名;還先後列為美國道·瓊斯和英國《金融時報》藍籌股。公司經營的成功為其贏來了一連串聲譽,新加坡國立大學將其作為MBA的教學案例。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認為“陳久霖具有創新精神,是個很有潛力的企業家”,因此評選其為“亞洲經濟新領袖”。新加坡內閣資政李光耀近日也曾稱讚陳久霖是“一個出身寒微然而沉著冷靜、一步步走向成功的年輕企業家”。

中國航油如日中天,陳久霖也是眾望所歸,于2004年8月18日登上了新加坡中資企業協會會長的寶座。然而,誰也未曾料到,11月末,陳久霖卻突然陰溝裏翻了船,遭遇了其這輩子最黑暗的天日:中國航油因其外籍交易員經營石油衍生品投機業務失手而虧損約5.5億美元。迫於無奈,只好向新加坡高等法院尋求司法保護。去年12月10日,新加坡高等法院裁定,中國航油須在2005年1月21日前提交債務重組計劃、債權人名單和債務額以及召開債權人會議的計劃書,並在2005年6月10日前召開債權人會議。雖然暫時避免了破産的厄運,但中國航油今日的狀況卻仍是令人揪心。

應新加坡方面的要求,陳久霖于去年12月中旬返回新加坡配合調查。從昔日的企業明星剎那間淪為千夫所指的“罪人”,個中的心裏滋味和感覺落差,恐怕只有他本人感受最為深切。

面對記者單刀直入的提問,陳久霖痛苦地説:“中國航油畢竟是在中新兩國政府、母公司以及股東和社會各界朋友的大力支援下,也經過我本人付出大量心血和精力建立起來的。公司出現目前這個局面,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現在的心情,那就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在談到這件事情的成因時,陳久霖説,中國航油鉅額虧損事件是由內、外部諸多因素合力形成的,其中,既有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因素。

外部因素是去年年初以來,由於中東等地區頻繁的恐怖主義活動、墨西哥灣颶風、需求增加、俄羅斯尤科斯石油公司事件和美國大選,尤其是西方索羅斯管理的對衝基金等大型基金炒作石油期貨等原因,石油價格出人意料地節節上升,而且,高價位所持續的時間是歷史上最長的。

近年來,國際資本長期覬覦中國企業(尤其是能源企業和海外中資企業),國際競爭對手一直有意擠壓中資企業。一個明顯的例證就是,日本三井銀行、美國高盛公司等先是給中國航油“放賬”操作期權(即在一定金額範圍內不用收取保證金),後又允許挪移盤位,對挪移盤位的風險也沒有説明。後來等到油價衝到歷史高點時,突然取消放賬、提高保證金比例,逼迫中國航油斬倉。在這種極大的外部壓力下,中國航油缺乏足夠的保證金支援。而此時,融資銀行陸續抽走銀根、供應商限制“放賬”(即先允許賒提貨物,提單日後一個月再付款)。中國航油的資金鏈終於斷裂。

內部因素體現為人為因素、機制因素和經驗因素等諸多方面。其中,人為因素是交易員及風險管理會隱瞞、欺騙管理層。公司的石油衍生品交易主要依靠資深交易員操作和風險管理委員會的控制。然而,公司有關交易員在初期未經公司管理層書面批准的情況下,擅自操作投機性石油衍生品交易。等問題出現後,在討論對策時,該交易員和風險管理委員會對往後挪移倉位須增加交易量,以及在油價持續攀升的情況下,公司必須追加保證金的情況避而不談;在他提出斬倉意見時,他們又説不能斬倉;按公司規定,管理層每週都會收到來自貿易部門的《週報》(披露該部門的貿易情況)、風險控制員的《週報》(分析全公司的倉位和盈虧情況)、風險管理委員會主任的《週報》(分析公司的主要風險)。然而,在去年年中以前,這三份《週報》同時都沒有提及期權投機情況。而且,在風險管理委員會主任的《週報》中,始終將煤油(而非期權)列為公司的最大風險。新加坡有關方面正在對此進行調查。

機制因素是公司內部缺乏健全的風險控制機制。公司雖然制定了《風險管理手冊》並經董事會批准後實施,但是,並沒有建立起健全的風險管理體系和制度。儘管《風險管理手冊》中規定了最高風險不得超過500萬美元、對所有産品敞口倉位的限量設定為200萬桶,但並沒有制定超過限額和倉位的確實有效的應急機制,如越級彙報、強制平倉、貿易員和風險控制員必須離職等。

經驗因素是管理層缺乏專業的石油衍生品交易知識,也沒有強有力的助手。作為總裁,他將主要精力放在了宏觀領導和業務開拓方面,對石油衍生品交易並沒有受過正規訓練,也缺乏實際操作經驗。隨著公司業務量的不斷增加,對公司內部的許多日常性和技術性的管理與控制工作不得不越來越粗放。

當記者問到他自己有何反思時,陳久霖説,他個人的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點:1、用人失察。陳久霖引用“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的話來反省他在用人方面的失察。2、決策失誤。陳久霖説,在過去7年中,由於國資委的正確領導和航油集團的大力支援,公司發展較為順利,業績直線上升。因此,從心理上講,當時他很難接受公司第一次出現虧損的無情現實,以至於在第一次出現580萬美元(後為3000萬美元)的賬面虧損時,由於不具備石油衍生品交易的專業知識,而聽取了有關貿易員和風險管理委員會的建議挪移盤位,沒有當機立斷地斬倉。在形成巨大賬面虧損後又一味地指望航油集團的援助。3、報告遲緩。陳久霖説,在事件發生後,他只顧埋頭處理危機,而沒有按照《風險管理手冊》的規定,及時向董事會和集團報告賬面虧損情況。

陳久霖認為,要避免類似事件的再次發生,今後應主要從制度和機制上入手,尤其是要建立嚴格的風險預防、甄別、監管和管理機制,其中,包括應急反應機制。他説,他向黨組織承諾,將勇於承擔應負的領導責任,接受組織上的應有處罰。同時,如果組織上能夠體諒到這是他的第一份領導工作,又是第一次工作失誤,從而,決定給他一次改過自新、彌補損失、“哪跌倒,哪爬起來”的機會,他一定會吸取教訓、警鐘長鳴,繼續報效黨、報答祖國,決不辜負組織上的重托和期望!

他認為,由於擁有中國國有企業的深厚背景,加上新加坡政府的高度重視,中國航油的重組成功擁有很好的基礎,相信中國航油的重組應該成功。他還補充説,重組後如果經營得當,中國航油可能會劫後重生,擁有一個美好的明天!

陳久霖説:“回首過去的這段經歷,我感到不寒而慄,猶如噩夢驚醒。面壁反省,我十分後悔、痛心疾首。我對不起黨和組織上對我的培養和教育;對不起國資委、商務部等有關部委領導對我的關懷和期待;對不起集團和7000多名股東給予我的信任和支援;對不起公司多年與我共同打拼的下屬。痛定思痛,無盡疼痛……”

陳久霖説,正如中國古人所言的“福禍論”,他會辨證地看待此次事件。目前,他考慮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公司的鉅額虧損和公司的未來。至於他個人將來會面臨怎樣的命運,陳久霖説,不論今後出現什麼樣的結果,他都能面對,而且必須面對。“縱有千千罪,我心坦然對。竭忠為大眾,失誤當自悔。”陳久霖如是説。(記者 張永興王建新)

瞭望新聞週刊2005年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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