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教授約翰·伊肯伯裏來到中央黨校並作了題為《美國：一個自由主義的利維坦》的主題演講。

伊肯伯裏教授認為，當前美國外交政策的危機有諸多方面的表現，例如，美國對伊戰爭所造成的持久形像是什麼？是迅速的軍事入侵本身還是布希政府試圖讓加拿大、墨西哥和智利在聯合國安理會投票贊成其政策卻徒勞無功的屈辱？是薩達姆·侯賽因塑像的倒塌還是阿布格萊布監獄的虐囚醜聞？全球反美主義從未像現在這樣惡性蔓延，即使我們的傳統盟友也不例外。設若並非僅僅從軍事硬權力的角度來衡量美國的實力，而是將聲望、信譽、尊重、親密盟友隨時待命的支援等更多資産囊括在內，則美國剛剛經歷了其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國家實力暴跌。

布希外交政策為何失敗？

哪些因素可以解釋布希外交政策的失敗？伊肯伯裏教授指出，布希外交政策的失敗有兩個根本原因。其一，布希政府並不理解半個世紀以來世界政治的兩大最具歷史意義的轉變，即美國單極實力的上升和國家主權規範的變遷。第一大轉變最為明顯不過。自蘇聯解體以來，美國近乎享有在國際上訴諸武力的壟斷權。第二大轉變是主權國家對干預國家傳統內部事務的接受程度有所上升，而主權規範因之遭到逐步侵蝕，這同樣至為重要。從國際體系的基本特徵著眼，這堪稱劃時代的雙重轉變。有鋻於此，伊肯伯裏教授認為，相比昔日而言，其他國家對美國的實力更為憂慮。而布希政府具體的外交政策使這一問題更為嚴峻。正如約翰·劉易斯·加迪斯（John Lewis Gaddis）最近指出的，布希的單邊主義、霸權、先發制人等戰略理念本身並非前所未有，亦非革命性的。但是，將這些理念付諸於實踐，則導致了全球體系最近數十年來最為巨大的變革，以單邊和先發制人方式展現的美國實力因此往往引起爭議並令全球憂慮。

其次，布希政府國家安全觀的核心有著根本性的矛盾。伊肯伯裏教授認為，布希政府既要成為全球安全的提供者，同時又想執行基於狹隘自我利益的、傳統的保守外交政策。換言之，它要成為全球利維坦來解決霍布斯式的秩序難題，又要利用美國實力推進本國目標，即使損害他國利益、減少對國際規則和制度的承諾也在所不惜。但是，它無法做到魚與熊掌兼得，而是必須做出選擇。美國不能宣稱代表國際社會行事，自己又規避它；也不能宣稱實施國際行為準則卻又忽略之，或許最重要的是，宣稱堅持美國例外論卻又推進美國所自稱的普世價值。

布希外交政策將會繼續遭受失敗──而且任何未來總統的外交政策均將如此，除非美國的大戰略理念能夠用以應對美國單極實力所引致的全球不穩定。伊肯伯裏教授指出，如果布希政府堅持獨行其事，則其作為保守的利維坦來控制世界的努力將徒勞無功。世界將會認識到這一利維坦的本質：帝國。這種方式是不可持續的，它會以分裂而告終。實際上，它已經造成了分裂。美國要想成功，則必須尋求運用其無堅不摧的實力，通過全球規則和制度體系提供更多、更能相互接受的大量公共物品。換言之，美國必須成為一個自由主義的利維坦。

世界需要一種新秩序

當前，布希政府尋求動員全世界應對新的威脅，但全世界卻公開質疑美國所領導的全球秩序的合法性。布希政府為恐怖主義問題所捕獲，而其他世界則為美國單極實力問題所支配。世界也許不能組織制衡聯盟來抑制美國。但是，今天的世界已經近於公開反對唯一的全球性超級大國。頗具諷刺意義的是，美國最恒久的盟友之中，民眾的公開反抗尤其劇烈。

必須反思布希政府的全球觀。伊肯伯裏教授指出，在伊拉克的錯誤是布希外交政策失敗的象徵，但這只是後果，而不是其原因之所在。恰恰是權力和國家體系更為深刻的、尚未受到充分重視的轉變，加上布希政府認識的內在矛盾招致了敵對和失敗。

美國造成這樣的大戰略失誤也許並不令人驚奇。畢竟，世界政治的前景變化如此迅捷而具有根本意義。在現代歷史上，權力的單極分配從來沒有出現過。國家主權的規範正處於削弱之中。伊肯伯裏教授認為，“9·11”之後，這些長期趨勢有所加速、有所加劇。美國實力的調動和運用表明，美國在訴諸武力方面擁有準壟斷權。同時，恐根植于失敗國家、落後和受壓迫社會的恐怖主義氾濫極其清楚地表明，新的干預形式和先發制人行動有其必要性，這進一步削弱了國家主權規範。

國際體系轉變的多重性使得美國大戰略陷入嚴重混亂之中。重建威斯特伐利亞均勢秩序的傳統現實主義觀點強調國家主權的重要意義，這實際上是非常不符合現實的，尤其是考慮到單極情勢和新安全威脅的特徵。伊肯伯裏教授指出，自由主義的國際主義大戰略強調在訴諸武力之時與聯合國和其他全球性組織協商，這種觀點與尋求合法性和主權特徵的變化並不契合。實際上，自由主義一直呼籲重新認識主權規範──但這一戰略難以應對美國的單極實力。華盛頓也許願意分享訴諸武力的決定權，但不會將其權威轉讓給更高層次的國際機構。而且，要求對威脅和適當訴諸武力廣泛認可的戰略有可能導致僵局和安全保護的供給不足。

布希政府的觀點將後威斯特伐利亞的單極思考、保守主義關於直接將美國實力用於打擊新威脅的外交政策理念結合起來。但是，這一戰略建立在自相矛盾的基礎之上，導致了其他國家的搭便車與抗拒。它最大的吸引力在於提供了應對安全威脅的單極的解決方式。但是，對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而言，這一秩序觀如同現代帝國，而且是不可持續的。美國人民也不會支援單方面訴諸武力的負擔，其他國家提供的合作也是不充足的。

伊肯伯裏教授認為，關於單極秩序的現實主義、自由主義和帝國觀點均有其不足之處，需要某種新的結合。世界需要的是一種秩序，美國必須在規則和制度的框架內行事，以確保最終形成之體系的合法性和可持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