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趙麗娜

前日與K經過桃花塢，車水馬龍，水巷的舊宅，院落的幾支竹，冀望中花窗乍探出來的三兩芭蕉葉，全不在視野裏，偶爾透過車窗，望得遠且高些，尚能偶見著浮著青苔的屋頂上間或亭立的草，參差錯落在蘇州城殘余的舊式屋檐上，這古舊在車水馬龍的秋陽映照下，被剪成微弱的、暗褐的影，在我轉瞬而過的視野裏不作一分的停留，它們像時光一樣飛過，叫人懷舊，也叫人想起屬於江南的一脈風流。

問幾人詩酒能稱絕世風流

得一處樓臺佔斷六朝煙雨

桃花塢的一脈風流，也可説是唐解元殘留的一脈風水，他彈指間的倜儻靈性、飛揚意氣現在已被時人的鬧劇哄抬得體無完膚，連帶桃花塢的風光也已成了江南舊夢裏的尺牘，在舊巷裏量度的卻是新城的男歡女愛，至於桃花塢才子佳人的那抹嫣紅，只怕是要在《落花詩帖》裏去尋看了。

生於蘇州閶門的商人家庭的唐伯虎，十六歲入得府學後，二十九歲中解元，年少時浪漫輕狂，雖然藝術才華卓越無比，但心地無城無府，以至成年後依舊過於懵懂淳良，一如稚子，最終在科場舞弊案中蒙冤下獄、辱于草莽、功名盡廢，父子斷絕關係後，三十六歲又被妻子逐出家門，徹底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但才子終究是才子，即便被功名放逐，被家人了斷，蘇州城外桃花庵裏與紅顏賣畫為生，詩酒度日的辛酸時光終於還是給予了他一處滿杯明月的樓臺，還有那萬般狂狷與恣肆的點點落花！

“龍頭獨對五千文，鳳跡今眠半塌塵”。風流倜儻的明代才子幾百年來生活在他自詡的“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名號下，然而他的詩文裏不時透露的悲哀卻告訴世人一個事實，這個才華橫溢的才子其實是個並不怎地風流的男人，他一生放不下，拋不開，一手揮灑在山水、人物、花鳥、樓閣間，一手卻牽絆于“大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的誤區裏：

花朵憑風著意吹，春光棄我竟如遺。

五更飛夢環巫峽，九畹招魂費楚辭。

衰老形骸無昔日，凋零草木有榮時。

和詩三十愁千萬，腸斷春風誰得知。

佛説，一彈指間含有六十剎那，許多事情都是發生在短短的一剎那。不知道迷失在那些剎那裏的唐解元，有過怎樣的失落與悲哀？也不知曉，他迷失在一彈指間的疏狂與歡愉是不是就是對生命裏失落與悲哀的一種徹底的嘲笑？

桃花塢前今相過，滿目繁華看不足。

何處桃花經年放，一入夢鄉一尺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