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據報載，中國將在全世界建立100個“孔子學院”，這一空前的國際文化工程進展得相當快，不斷有新的消息傳來，聽後心裏挺舒服。把中國優秀的傳統文化和漢語向全世界傳播，令人興奮，更令人深思，再深思。孔子在國內的地位也日漸其升，目前有關單位正在徵集孔夫子的標準像，然後選擇最能體現儒家精神的作品，廣傳天下。
筆者年輕的時候不喜歡儒學。讀《四書》中的任何一本都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來。五十歲以後有了變化。平凡如我是這樣，大學問家們也難免如此。胡適怎麼樣？他年輕時在美國留學多年，滿腦子的洋貨。“五四”運動時期，胡適對吳虞説：“打孔家店”。此言一齣，成了風靡一時的口號。但是，胡適晚年對孔子的態度大變其化。晚年的胡適“聖人”不離口，據他的秘書胡頌平解釋，“先生平日口頭上説的‘聖人’，都指孔子”。後來胡適對孔子有了更親切的稱謂，叫“老祖宗”。他説：“我還是講我們的老祖宗吧，我們的老祖宗孔夫子是近人情的……”這很耐人尋味——中國的經典文化是有後勁兒的。
二
今年元旦我逛書店，見到一本又大又厚的新書，名為《這個世界會好嗎》。此書的內容，是1980年芝加哥大學教授艾凱訪問梁漱溟老先生的實錄。原本是30盒錄音帶，現在將聲音轉換成文字，成了鴻篇巨制。我用10天的工夫細讀了這本書，對儒學，對梁老先生都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最使我感興趣的是梁漱溟説《論語》全文中沒有一個“苦”字。
梁老先生説這話時已經88歲高齡，其言是否有誤？應當驗證一下。於是，我決定用方格紙把《論語》抄寫一遍。最初的目的是驗證梁漱溟説的話是否準確，一旦逐字逐句地抄寫起來，就變成特別認真的讀書了。如此這般幹了十多天，樂甚。
現在我宣告：《論語》共20節，沒有標點符號，總計共有15918個字（如有誤差不會超過千分之零點五）。梁漱溟不騙人，《論語》中的確沒有一個“苦”字；相反，“樂”字很多。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知者樂水”，“仁者樂山”，“樂而不淫”，“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樂”字幾乎貫穿全書。可見，《論語》首先是一部樂觀豁達的書。它不主張怨天尤人，而是教人樂觀處世。
三
縱觀《論語》全書，孔子少有豪言壯語，他老人家説：“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志士仁人，無求生而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這是最悲壯的話。除此之外，孔子的語言特色，一是少少許勝多多許，言簡意賅，無廢話。二是多溫和平靜之語，少激昂慷慨之詞。真理並非都在豪言壯語之中，更不在花言巧語之中，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孔子極力提倡仁、義、理、智、信，細思之，這五個字無一利我，皆是利他。孔子強調“仁者愛人”、“過猶不及”、“克己復禮”、“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有教無類”、“和為貴”、“君子和而不同”、“吾日三省吾身”、“見賢思齊”等等。他嚮往“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四海之內皆兄弟”，“泛愛眾”。是他老人家第一個唱出了“讓世界充滿愛”。
孔子強調道德的重要，但人的道德從何而來？他特別強調學習。《論語》開篇的第一句話就是“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説乎”。最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無人不知“學而優則仕”這句話，而《論語》中的原文是“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仕”即做官，這兩句話可解釋為“有官職的人要想成為優秀者必須學習，學習優秀者才能當官”。只講後一句，不講前一句，以致前一句鮮為人知，這是對孔子的嚴重曲解，如此沿襲多年，此誠怪事也！
孔子是最早倡導終身學習的人，他把學習看作是一切美德的基礎和泉源。在《論語》“陽貨”這一章節中，孔子一口氣講了愚昧、散漫、欠德、紊亂、粗魯、狂妄這六種毛病，都歸結為不學習的惡果。“仁”在儒學中是最重要的觀念，然而孔子告誡説：“好仁不好學其弊也愚”。你的地位再高，也要“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由於孔子對學習的極端重視，他才以“誨人不倦”自勵，並以當教師為己任，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大教育家。
四
《論語》第一篇“學而”，是講學習的重要和為學之道，第二篇“為政”，就是講如何從政為官。“為政”開宗明義地説：“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對於為官者，孔子首先強調的是道德和表率作用。他説：“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行。”
孔子特別重視取信於民。他和子貢有一段十分生動的對話——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子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在孔子的心目中，對於一個政權來説，誠信比軍隊和糧食更重要。講求政治道德，不能愚弄人民，這是儒學的要義之一。
一個名叫子張的人，也向孔子請教怎樣才能治理好國家，孔子提出了“尊五美”的行為規範。所謂“五美”是“惠而不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孔子兩千多年前説的這五美，到今天一條也沒有過時，條條都重要。孟子讚美子路“聞過則喜”，這四個字説來簡單，做起來太難了，“聞過則喜”仰之彌高，能做到這一條就是半個聖人。
要弘揚和培育民族精神，就必須了解我國悠久的傳統文化。在浩如煙海的典籍中，我們不能尊儒而排他，但從總體上講，在我國的傳統文化中，儒學佔有首屈一指的地位，孔夫子則是儒學的宗師。我們要構建和諧社會，不可無視儒學特殊的價值，因為這本身就是孔子的理想。當然，儒學中也有糟粕、保守、不合時代精神的東西。我們的任務是吸取它的精華，古為今用。祝願建立在世界各國的孔子學院，璀璨而芬芳，四海之內皆兄弟終成現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