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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被稱作“愛情”的奇情異思 易暉  
 

——葉兆言小説《別人的愛情》讀解

我的一位朋友説,這是本不幸的書,書裏所有的人都沒有愛情,或者説都沒有遇上愛情。然而這又是一本講述愛情的書。書中人都在苦苦追逐、記憶和創造愛情。這形形色色的愛情夢想家、行動者,為什麼就如此不幸,“沒有遇上”?

我們不能越俎代庖替上帝(或作者)回答他們為什麼沒有遇上,只能反過來問:“遇上”愛情又是怎麼一回事?

今天的讀者也許會懷疑、嘲笑那些才子佳人戲和愛情童話:不出閨門的小姐怎麼輕易就能在後花園遇到可心的書生。其實偉大的《牡丹亭》早已道出了問題的真諦——當杜麗娘在與柳夢梅相遇之前,她已經在夢裏創造出了“柳夢梅”,夢的強大創造力會把她所遇到的任何一個“柳夢梅”變成夢中那個柳夢梅。而塑造這種強大創造力的,在我看來,恰恰是古典時代愛情資源的稀缺,也就是説,(馬爾庫塞意義上的)愛欲本能在遭遇愛情資源稀缺的古典時代時,逼迫古典人只能去強化自己的愛情創造力(或曰“愛情適應性”)。試想,當他們只能在掀開蓋頭的一剎那方能看到對方的模樣,當我們今天習以為常地享用(濫用)著的“自由結婚/離婚”對他們來説是一種聞所未聞的現代“制度安排”的時候,古典人除了強行徵用自身的愛情創造力,還能指望什麼呢?

幸運的是人類已經走出了愛情的古典時代。關於現代人的愛情,曾經有人打過一個浪漫得有些恐怖的比方:現代人的孤獨心靈就像一座大門緊閉、遍佈刀槍的城堡,所有人在這座戒備森嚴的城堡面前都會望而卻步,逡巡不前。而世間就有那麼一個要進城,偏偏一剎那間他/她就像得了仙術的嶗山道士,那緊閉的大門、林立的刀槍在他勇敢的腳步前化為烏有。人們把這種狀況説成是遇上愛情。

現代愛情的經典方式,便是等待、訓喚並最終遇上這個勇敢的闖入者。我們被現代社會塑造成“自由的主體”,自行或他律地強化著主體間的差異與隔絕,習慣了對人“説不”,學會了懷疑、審視、挑剔,接受了“下一個會更好”的信念。

因此,愛情這種人類普遍的情感需求、情感形式其實沒有變,它總是在宿命與創造的兩極間徘徊,變了的是人類自身。

回到《別人的愛情》,小説裏有一條脈絡,以“戲中戲”的方式讓電視劇導演鐘秋翻拍了著名的古典愛情傳奇《王魁負敫桂英》:貧寒書生王魁落難妓院,與妓女敫桂英結為夫妻。他年後,得中狀元的王魁背叛了敫桂英。桂英悲憤而絕望地自殺,死後化作鬼魂殺死了一門心思做著高門女婿的王魁。

與其説這是一個關於愛情的背叛與復仇的故事,不如説是古典人捍衛自己愛情方式的故事。但鋻於愛情的當下性,不能與時俱進的敫桂英失去王魁的愛情,令人同情卻在所難免。但是敫桂英的忠貞與王魁的背叛所引發的道義天平的傾斜是一目了然的。一旦做出這樣的判斷,我們便是把愛情從情感層面引入到愛情的政治學層面,這種愛情的道德合法性其實是建立在古代社會層級化、靜滯的身份認同基礎上。麻煩的是那一小撮書生,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們總是跳蕩的、脫序的,身份的陡轉同時也帶給他們社會關係、情感指向以及自我道德的挑戰與重建。

米歇爾·福柯説過,重要的不是“話語講述的時代,而是講述話語的時代”。這樣一齣古典的愛情傳奇被現代的電視劇導演鐘秋重新講述,表達的其實是鐘秋對愛情的理解和迷惘。在見慣了時代的愛情匱乏、愛情背叛、愛情變質(貶值)之後,她深知自己無法推薦一種獲得社會認同的愛情方式、愛情德性。她認定所處的時代已不配遇上愛情,自己也無力踐行愛情,從情感到身體都患上了愛情缺失症,只能對丈夫和追求者都決絕地“説不”。

“負敫” 是愛情的古代模式,鐘秋認同的為現代模式,鐘秋父輩的愛情則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前現代”模式。在她的父親、母親、後母及其前夫等構成的錯綜複雜的情感關係中,革命、政治立場和身份認同總是作為愛情的對立面出現。

小説裏最耐人尋味的還是以陶紅為核心構成的一組愛情關係。陶紅,這真真是個珍罕的女孩,如此寬容而執著地守著與那個五毒俱全、一無是處的混賬男人楊衛字的“愛情”,而置深愛著她的成功男人與道德君子鐘夏于不顧。某種意義上,陶紅是古典愛情在現代青年身上的迴光返照,從一而終、奉獻、寬容、等待……這些古典女性的愛情品質在她身上都有體現,但陶紅的愛情依然是“現代性”的。陶紅對楊衛字的感情起源於同情,對死神威脅下的楊衛字的悲憫——儘管那是個虛假資訊,這種悲憫又因父親的亡故、孑然一身的處境,引發對生命弱小的體認,進而引發自救與救人的生存使命感和情感的高峰體驗,即便救人不成,也讓自己處於道德和責任感的自我約束、自我訓喚當中。對陶紅而言,通過對楊衛字的忠貞、寬容、規勸和期待,來確立其愛情之崇高、之純粹的信念。

當然,生命感覺也好,道德和責任感也罷,它們本身不是愛情,然而一旦確立了愛情之純粹和崇高的信念,就必然要與這些發生關係,甚至以之為內容物。愛情同樣是拒絕米蘭·昆德拉所説的“輕”(lightness)的。愛情的崇高必然伴隨乃至訓喚出巨大的挑戰、難以逾越的障礙、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毅;而愛情的純粹趨向於使得愛與愛的對象無關,這個對象可以是A,也可以是B;可以是國王、英雄,也可以是乞丐、懦夫,因為對象只起著一種助推火箭般的作用,完成這一作用後,便只有愛情的主體獨自沉浸在不斷膨脹的自我體驗當中。

於是,在見證了古代、前現代和現代的愛情機制後,讀者會悲哀地發現,我們無法以正面、肯定的方式得出愛情的定義,只能落入鐘秋推導出的否定、虛無的愛情公式之中:

愛情就是愛上一個你不應該愛的人。愛往往沒辦法通過愛來表達,於是就反過來,以不愛的形式來表現愛。……愛就是不愛,愛就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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