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興起需要思想的支援，思想的繁榮是推動中國前進的重要動力。但是，當今中國思想世界裏還存在阻礙創造的觀念與體制，思想還不能回應急劇變遷的生活的要求。如何培育激發思想創造的條件，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大課題。

時代的進步與思想的繁榮

思想與文化有重復的一面，從廣義上説思想是文化的一部分，但它又是通過理性化和抽象化加工過的精神層面的文化。思想是文化的核心部分，它塑造了一個社會和文化的基本精神和總體高度。思想站在時代精神的最前沿，敏銳地感知社會發展的走向，成為社會前進的精神航標。思想常常是矛盾和衝突的焦點，在不斷衝擊既定體系的過程中成為社會變革的先導。這樣，思想的創造就成為時代進步的靈魂，它不僅表現為學院裏知識的生産，更表現為自由開放的精神和人的創造力的釋放。

中國的發展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推進思想的創造已成為歷史性課題。在社會改革與發展的每一個重大領域都存在著一個未知世界，當改革走過了邊試驗邊摸索的階段之後，社會對明確和富有創造性的思想的需求越來越迫切。自然，學習西方是必要的，但是要解決深層次的社會矛盾，簡單地移植域外文化是行不通的。器物面上模倣、移植比較容易，當現代化深入到制度和價值觀層面時，則需要創造性的思想轉換。這時，思想的創造就成為建設“創新型國家”的重要基礎。時代的進步表現為思想的活躍，思想的涌流同時也推動了時代的進步。一個民族如何為人類貢獻思想，提升人類理性和靈魂的水準，是大國興起的重要標誌。作為物質背後的精神力量，思想的創造是民族復興、文化再生的基本標誌。由是觀之，在中國社會發展的新階段，思想的創造已成為一種具有戰略意義的需求。

但是，反觀當今中國的思想世界，現實並不容人樂觀。在快速發展的經濟社會面臨資源、能源、技術的短缺的同時，思想更是一種稀缺資源。雖然當今中國的文化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更加開放、繁榮、富有活力，但是思想的創造依然落後於實踐，尤其是缺少原創性的思想創造。充斥于中國人文化世界的大都是舶來的西方話語，或者是已與時代隔膜的傳統思想的只言片語；日常生活則為膚淺的商業文化與時髦的流行話語所包圍，人們距離深刻的思想世界越來越遠。在國際文化舞臺上，中國的聲音還非常微弱，鮮有引起重大影響的思想貢獻。這些，都要求思想在面對現實問題中尋找創造的激情與思路。

中國古代文明的興盛是以思想的勃興為突出標誌和基本動力的，我們可以揣測，今天中國的再度崛起同樣將伴隨思想的再度繁盛。從可能性上説，中國社會變遷的歷史變革為思想的創造提供了舞臺，人們期待中國思想的繁榮。要將這種可能性變為現實，還需要認識和遵循思想創造的規律。

思想的曆險與自由的寬容

在人類思想史上，西方曾經有古希臘思想的高峰，也有中世紀對思想的窒息；在中國曾經有百家爭鳴的輝煌，也有罷黜百家的灰暗。思想猶如生命的種子，只有在合適的條件下才能夠生根、開花、結果。我們需要沿著智慧之路、抱著理性的開放心態，去尋找思想創造的彼岸。

思想創造是衝破迷信和教條，並運用理性去追求真理的過程，真理是思想探索的最高價值。人類探索真理的歷程是從必然走向自由的過程，是人的自主意識日漸覺醒、認識並掌握自己命運的過程。雖然道路充滿坎坷，但是在真理的召喚下人會向著它不斷前進。然而人又常常堅持自我中心論的立場，對於真理有一種固執的認同，不同於自己的就是要被排斥和否定的。在生活中人們發現，一些曾經被視為天經地義的“真理”其實只具有相對的意義。獨斷論的褊狹在文明史上導致了持續不斷的宗教迫害、種族歧視甚至戰爭。推進思想創造，就要從各種獨斷論中擺脫出來，通過解放思想而通達真理的智慧本性。思想塑造了人們的生活，它常常限定了人們生活世界的界限；同時生活的改變常常來自觀念的改變，理念的突破成為推動歷史變遷的關鍵。任何轉折時代都充滿著思想的交鋒、精神的緊張與斷裂的痛苦，而分娩的疼痛卻是新生命到來必須付出的代價。解放思想就是要不斷衝破各種牢籠，將生命從有限性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引領人走向自由自覺的創造之路。

思想創造也是在批判中建設新生活的過程，它主張將既成的一切予以理性的審察與批判，發現其問題而不遮掩、尋找其出路而不回避。新陳代謝是大自然的普遍機理，也是一個社會保持生命力的內在法則。其中，批判精神就是一個重要的途徑，它維護著一個社會機體的健康與活力。在批判的過程中，思想不斷跨越生活有限性的邊界並打開了世界的缺口。思想的創造總是發端于個別人物，他們是人類思想史上的第一個吃螃蟹者。人們大都生活于被安排好的思想和秩序之中，很少有人對此表示懷疑，少數質疑者就成為思想的先行者。保持清醒的頭腦並敢於做出獨立的判斷，這是走向思想創造之境的門檻。越過這道門檻，思想的探索就成為一種精神的曆險。這不僅是因為存在失敗的可能，而且因為這種探索本身就是一次激動人心的、挑戰風險的精神歷程。這時，人挑戰自己的知識與思想的視野，挑戰自己精神的高度，從而邁進一個個新的世界。所以，這種曆險就是探索的過程本身，思想在跳躍中不斷超越自己，力圖發出新的聲音、繪出新的圖景。思想的冒險過程就是站在歷史潮頭，在社會變革的激流中洞察根本，這種思想的介入同樣是對生活的熱情參與。思想固然離不開經驗的基礎，但是同時也具有超越實踐的品格。思想的創造不是無源之水，而是以豐富的社會生活實踐作為基礎。思想不僅論證和詮釋實踐，更應該在實踐之前為社會變革提供先導。因此，這是一個感性與理性、經驗與思想互動的過程。生活就是思想的表現和結果，思想在觀念的冒險中取得突破。

思想探索是一種精神的曆險，因而需要一種寬容的自由。任何探險都是在探索一個未知的世界，創造性的活動不是在已知世界中重復勞動，而是對那些未知的、充滿各種可能的x世界予以探索。這樣一個活動，按照波普爾的説法是一種“試錯”的過程。思想常常來自於獨立的判斷、冷靜的思考甚至批判性的探討，這時自由和寬容就格外重要。思想的創造不只是思想者的創造，它同時依賴於民眾的創造性實踐，對民眾創造精神的鼓勵也是一個重要途徑。這就需要給民眾以更多的自由，為之開闢更大的創造空間。當整個社會在寬鬆氣氛中自由地創造、創新精神衍生為整個社會的普遍精神之時，思想就會源源不斷地涌現出來。

思想家的擔當

思想家是思想創造的擔當者，思想家的出現是思想繁榮的重要表現。啟蒙運動之後人們已經淡化了對“超凡魅力”的少數人物的崇拜，但是思想的創造還是需要思想家的探索。人們期待，在中國文化再度走向世界之時思想家會應運而生，這也是時代的呼喚。思想家不同於一般的學者，他們致力於思想的創造，敢於批判、特立獨行、不隨波逐流。知識與思想的區分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學者和思想家的不同，思想家追求的是思想而非知識。思想家不同於學者，根本上取決於兩種完全不同的致思道路。學者之路是追求知識的增益，思想之路則是立足於思想的創造。學者以成為“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為理想，思想家則立足於打破傳統知識和教義的束縛，致力於新思想的建構。兩種不同的思想路徑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結果。在現代教育體系下，一個社會可以批量生産學者，卻不能“有計劃地”生産思想家。思想家總是少數，他們就像蒼穹裏的皎皎明月照亮了暗夜的天空。在今天學者叢生的時代，思想家更顯得彌足珍貴。

思想創造需要思想的敏銳與自由靈性的張揚。思想界的自覺是實現中國社會轉型的基本條件。追求自主是思想的獨立品格之要求，是理性化為特徵的啟蒙運動以來現代社會的特徵之要求。思想者是社會的啟蒙者、靈魂的敏銳觀察者，保持著獨立的思想品格。他們不是日常知識和行為的循規蹈矩者，而是要打破思想和行為的常規，從而尋找新生活的可能。這種選擇不是個人的價值選擇，而是一個群體的精神認同。這能否成為思想界的價值取向和目標選擇，則是中國思想界自覺與否的表現。社會變遷是一個思想和知識變遷的過程，思想界對於問題的關注並不是一己之私或者純粹的學術興趣，而是擔負著一個社會、一個文化的精神使命。在這個過程中，思想界將重新思考自己的位置，重新確立自己的思想和價值體系。在建立中國現代學術和思想系統之時，對當下中國社會文化的自覺介入與承擔，關注並投入中國社會發展與變革的行動中去，是今日思想者生活的內在要求。在劇烈的社會文化衝突和變遷中，知識分子的角色、價值和使命也在變化。創造需要勇氣。孔子説，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勇氣來自智慧，生命的路途充滿未知，所以需要智慧明燈的指引。今天中國社會面臨如此複雜的矛盾，尤其需要一種大智慧。勇氣還來自仁愛，創新的勇氣來自於仁愛，來自對於自己文化根基的熱愛。這種仁愛推動我們義無返顧地投入到創造的事業中去，正所謂仁者無敵、無私者無畏。

直面問題與創造的可能

思想的創造不是一個時髦的口號，而是社會發展的內在要求。在全球競爭格局下，中國的崛起必須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維護自己在多元世界中的獨立位置。創造並不是僅僅挂在嘴上就可以自動實現的，它要求敢於直面現實中的問題。在提出、體驗和回答問題中，一個社會獲得了自我發展的動力，才可能找到創造的出路。問題就是矛盾，它既是社會和文化前進的障礙，同時又是學習和進步的階梯。將障礙轉換為階梯的關鍵是樹立正確的問題意識，客觀、清醒、自覺地克服問題，從而最終導向真正的創造。提出問題本身常常比解決問題更加重要，是因為問題的提出至少已經昭示了解決問題的某種可能，而回避問題卻永遠不能解決問題。於是，問題以及對問題的正確認知就常常成為人們邁進新生活的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