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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論述在精神文明決議中有了怎樣的開展? 龔育之  
 

——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觀點回顧黨的歷史(之五)

十二屆六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指導方針的決議,在關於道德建設的部分中講了這樣一大段話:“我國還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不但必須實行按勞分配,發展社會主義的商品經濟和競爭,而且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還要在公有制為主體的前提下發展多种經濟成分,在共同富裕的目標下鼓勵一部分人先富裕起來。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全民範圍的道德建設,就應當肯定由此而來的人們在分配方面的合理差別,同時鼓勵人們發揚國家利益、集體利益、個人利益相結合的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精神,發揚顧全大局、誠實守信、互助友愛和扶貧濟困的精神。社會主義道德所要反對的,是一切損人利己、損公肥私、金錢至上、以權謀私、欺詐勒索的思想和行為,而決不是否定按勞分配和商品經濟,決不能把平均主義當作我們社會的道德準則。”

這些論述,不僅接續了歷史決議和十二大報告關於“我國社會主義還處在初級階段”的提法,而且接續了十二屆三中全會經濟體制改革決定關於社會主義經濟是商品經濟的新觀點,從歷史唯物主義關於意識形態同經濟基礎關係的角度,論述了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指導方針問題。所以應該説,這次決議中關於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論述雖然也還只是提及,但已經有所展開。

精神文明決議沒有再提十二大報告“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提法。這與十二大報告這個提法引起的一些爭議有關,也與十二大以後關於共産主義的一些宣傳有關。

胡耀邦主持精神文明決議的起草。我是起草小組的成員之一,據我了解,在整個起草和討論過程中,從始至終兩個問題是爭論得比較多的。一個是:是不是重提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一個是:是不是不再提反對資産階級自由化。關於後一個問題,從最初的提綱到送中央書記處、中央政治局審議的各次稿直到最後送中央全會討論的稿子,都寫上了要反對資産階級自由化,並且多次説明瞭為什麼要寫上這句話而不能刪去這句話的理由。坊間一些書籍説稿子中已經刪去或沒有寫反對資産階級自由化,受到批評後才補上去的,這是完全沒有根據的信口亂説或道聽途説。不過,這不是現在這篇文章所要討論的問題。這裡所要討論的是精神文明決議起草過程中如何對待“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提法。在這個問題上,的確費了很多的斟酌和週折。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十七日的最初的提綱,曾經考慮同十二大“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提法相銜接,用過“以馬克思主義、共産主義為核心”的提法。同時強調指出:“ 現階段的道德是從建設社會主義的利益中引伸出來的。”“要衝破那種把一大二公和絕對平均主義誤認為社會主義的僵化觀念,建立起適應新時期社會變革的新的道德觀念(正確對待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和共同富裕,競爭與互助等)。這樣才能使理想、道德推動和引導改革、開放、建設,而不是兩股勁、兩張皮。”

處理好這“兩股勁”的問題,不要因為講改革開放就忽視精神文明,也不要因為講精神文明就否定改革開放、否定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經濟政策,這的確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困難所在。解決這個問題的高明之招,就是把精神文明同改革開放、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經濟政策擰成“一股勁”。這始終是起草這個決議想把握好的一個根本方向問題。

到一九八六年一月二十六日形成一個比“提綱”進一步的“要點”,就沒有再提“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但在“共産主義道德和社會主義道德”的關係上費了許多筆墨。説:“在社會主義階段,我們提倡共産主義道德,但是,在全體社會成員中,在經常的大量的日常經濟生活中,必須貫徹社會主義按勞分配、從物質利益上關心個人勞動成果、個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相結合的社會主義原則。”“把‘鐵飯碗’、平均主義當作社會主義道德,用以反對改革,都是完全錯誤的。”

在胡耀邦批印的提請中央書記處審議的一九八六年八月三日稿中,同一月二十六日“要點”以後的歷次稿一樣,都沒有再提“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而是説:“我們黨的最高理想是建立共産主義社會。以最終實現共産主義為目標的革命運動,在不同歷史時期又有各自的現實奮鬥目標。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就是我們現階段的目標。”從而指出:“社會主義道德建設必須同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和經濟改革相適應。今後相當長歷史時期內……”這裡省略的文字,基本上就是後來以“我們現在還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起頭的那段文字。

到胡耀邦批印的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三日提請政治局審議稿中,重申了十二大報告“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是社會主義的重要特徵”的提法(這樣一來,略去“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就更為明顯),同時説了我們黨的最高理想是建立共産主義社會,還在道德建設的部分説:“我們社會的先進分子,為了人民的利益和幸福,為了共産主義理想,站在時代潮流前面,努力奮鬥,勇於獻身,這種崇高的共産主義道德,應當在全社會認真提倡。共産黨員首先是領導幹部,尤其要堅定不移地身體力行。同時,先進性的要求必須同群眾性、廣泛性的要求結合起來,這樣的社會主義道德才能連結和引導不同覺悟程度的人們一起向上,形成凝聚億萬人民的強大精神力量。既然我們是處在社會主義階段,既然今後相當長歷史時期內……”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七日胡耀邦批印的提請中央政治局審議的決議草案中,又加上了“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是社會主義的重要特徵”。兩個“既然”也改為“我國還處在社會主義歷史階段,要實行按勞分配,發展商品經濟和競爭;在今後相當長歷史時期內,還要……”這裡的“在今後相當長歷史時期內”,就是指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內。

中央全會討論後,把“我國還處在社會主義歷史階段……”改為“我國還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不但……而且……”

這就是精神文明決議中關於修改“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提法和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來論述道德建設的由來和過程。

去年出的《鄧小平年譜》中新公佈了一條材料: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五日 閱胡耀邦、趙紫陽就精神文明決議起草過程中提出的意見,作出批示:“耀邦、紫陽同志的意見很對。”胡耀邦、趙紫陽在意見中説:同意起草小組意見,這次精神文明決議不用十二大報告“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提法,因為討論中理解極不一致,“為核心”説法,確實不怎麼確切,執行起來必然會發生很多矛盾。我們今天自然不能把共産主義思想的宣傳作為全體人民的行為規範。如果有必要,還可以在全會後從容討論。

我當時知道胡寫信和鄧同意這件事,但沒有見過鄧的批語的原件。這次從《鄧小平年譜》中才見到鄧的批語,而原信內容,《年譜》所述可能只是個摘要。

當時之所以要給鄧小平寫這樣一封信,當然是因為在這個問題上的爭論已經達到相當尖銳的程度。已經提出不再用十二大報告中已有的“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提法,是不是背離十二大報告、從十二大報告倒退的問題。這當然是一個原則問題,不可以含糊過去。

我看到過這封信稿,説了三點:

一、十二大報告中用此提法,當時我和許多同志認為精神文明建設當然要以馬克思主義也就是共産主義為指導,沒有很好地推敲就採用了。後來才發現,這種提法不很準確,加上有些同志對此提法所作的不那麼妥當的解釋,在黨內和社會上引起誤解,似乎這個提法同按勞分配、商品經濟和物質利益原則有矛盾;還有一種誤解,以為我們要用共産主義來要求所有的人們。十二屆三中全會確認社會主義經濟仍然是一種商品經濟之後,更感到在一個對全民範圍的精神文明建設作出的決定的文件中,不用這種提法為好。

二、當然,我們的精神文明建設必須以馬克思主義也就是共産主義思想作指導,而且必須用這種思想來武裝全體共産黨員,教育廣大幹部和群眾。決議稿就是按照這樣的精神來寫的。我們感到,不用“共産主義為核心”的提法,完全可以把這種精神表達出來,而又可以避免那些誤解。

三、過去文件説過的話,即使是黨代表大會文件説過的話,隨著黨的事業的發展,往往需要有所增新和發展。比如十二大時就沒有寫商品經濟,也沒有提出“六五”期間就開始全面改革,後來的文件都發展了,沒有再沿用原來的提法,這樣做不存在銜接不銜接的問題。

我看到的這封信的這一稿,不知道是不是送給鄧小平的最後定稿。這封信于九月十四日晚送鄧小平,第二天上午九點鄧小平辦公室即告知了小平那個批示。第三天即十六日上午,小平辦公室又告:小平同志又看了一遍耀邦、紫陽給常委的信,説:“還是照他們兩位的意見辦。”

九月十七日上午,即政治局擴大會議即將討論並通過《決議》(草案)、提請十二屆六中全會審議之前,胡耀邦特地去向鄧小平彙報請示。胡耀邦回來後,向起草組同志談到他同鄧小平談話的情況。他對小平説:看來討論中有同志要挑起爭論,堅持自己的意見。鄧小平説:不要緊,實在要挑明就挑明,就讓他挑開。最後還是以表決的辦法解決問題。打的是我的牌子,總的傾向是要把我們拉向“左”。這個不行。那麼一改,會使人感到我們的政策又變了。現行的路線不能動搖,我最近講過多次,我們的政策還要放。鄧小平還説:我們要注意,保持我們的政治穩定,不要由於粗心大意,使整個局勢再發生新的動亂。“左”的右的干擾都不理他。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該怎麼幹就怎麼幹。

胡耀邦的情緒顯然非常高興。他感慨係之地説:我是“左”右夾攻啊!我們黨要講是非,不講關係,看臉色。講關係,看臉色,我們黨還有危機。弄清是非,團結同志,不打棍子,不重復毛主席晚年的錯誤。我們受“左”的干擾,也受右的干擾,“左”激起一些人往右走,右激起一些人往“左”走。我們沒有上當,步履艱難。為黨的事業嘛,兢兢業業,有什麼不得了!

胡、趙的信得到鄧的同意,胡和鄧又做了這樣一番談話,對起草過程中的這一大爭論,就好下決心了。

接著胡耀邦要求起草一個關於在各地各部門徵求意見的情況和文件修改中對這些意見的考慮的《簡要説明》。其中説:有的同志主張沿用十二大關於“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提法,這次修改,沒有接受這個意見。理由是:(1)共産主義思想的含義,在不同的範疇中可以做不同的解釋,“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提法,容易引起誤解。用共産主義思想作為全民範圍精神文明建設的核心,同我們黨的現行政策,特別是經濟改革和經濟政策不吻合,在實際工作中必然會産生許多糾纏不清的問題。要求全國不同的階層和人群都以共産主義思想對待精神文明,事實上辦不到,在我們的思想政治工作中容易助長許多錯誤傾向的發生。這個提法使臺、港和華僑廣大愛國人士難以理解,增加不必要的疑慮,對統一祖國反而不利。(2)不再沿用這個提法,絲毫也沒有隱瞞或降低我們黨的最高綱領。(3)由於形勢的發展和變化,對上一次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報告中沒有提出的問題加以提出,對某些經實踐檢驗證明不妥的提法加以修改或不再沿用,這種情況在我黨歷史上是屢見不鮮的。這次不再沿用“為核心”的提法,也是可以的。正如小平同志一九七九年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中所指出:“不能説一種提法一經黨的代表大會通過,就不能對它的正確性作任何討論”,“黨的歷屆代表大會的決議,在下屆代表大會之前,中央根據實際情況的變化而不得不作出必要的修改,是常有的事。”

根據這個説明做了修改的決議稿,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討論通過後,又交六中全會討論通過。這樣一個重大的提法變化,就經中央全會通過而成為中央的正式意見了。

一九八六年六中全會以後,我做過一個報告,題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指導方針的新概括》,較多地論述了精神文明建設要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出發的問題,並且説:“社會主義在我國還處在初級階段,以後要分多少階段,現在還無法、也無需説清楚。”我還説:“我個人領會,‘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提法,在實際生活中存在著對它的含義怎樣理解的問題。對共産主義這個概念本身,可以從很多角度去理解。共産主義可以説是一種科學的思想體系,也就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體系;又可以説是一種未來的理想的社會制度;還可以説是一種高尚的精神境界。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可以指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指科學社會主義思想體系的指導作用;也可以指我們黨的最高理想,社會主義的未來方向,是共産主義社會;還可以指我們黨提倡和發揚共産主義的思想品德。這些方面的含義都是正確的,在這次《決議》中都包含了。從這個意義上説,《決議》的講法和十二大的講法是一致的。但是,另一方面,在實際生活中也可能産生這樣的理解,認為共産主義指的是按需分配,如果在現階段要求人們都根據按需分配的原則辦事,就會發生同社會發展階段、同現行經濟政策是否一致的問題。對共産主義思想也可能有別的理解,比如過去就認為講共産主義就要破除‘資産階級法權’,消滅商品生産和三大差別。如果把這些關於共産主義的理解作為現時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核心問題來實行的話,就會發生超越階段的問題。我想也還會有這樣的問題,如果把‘以共産主義思想為核心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理解為參加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首先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就是承認和接受共産主義思想,那就會把共産主義思想誤解為是對每一個社會成員的要求。十二大的文件所講的當然不是這方面的含義,但在實際生活中可能發生這樣的問題,所以這次《決議》就把上述那些清楚的準確的含義,用別的語言表達了、包含了,而避免了在後一方面可能産生的諸如超越階段或對全體人民用最高標準要求的誤解。”

此文收入三聯書店一九八八年出版的我的文集《在歷史的轉折中》和上海人民出版社二〇〇〇年出版的《龔育之文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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