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非典專家鐘南山:找出有效療法時間不會很長

     他是一名院士,但現在他更像是一名戰士,在抗擊非典的最前沿,他殫精竭慮,勇於直言。作為一個67歲的老人,他到底承受著什麼樣的壓力,在這場和疫病的戰爭中,是什麼在支撐著他的全部精神?昨日,央視《面對面》節目播出了對鐘南山的專訪。

      人物檔案

      鐘南山,廣東省防治非典型肺炎醫療救護專家指導小組組長,中國工程院院士,1936年生於南京,1960年畢業于北京醫學院,1992年—2002年任廣州醫學院院長,現任廣州呼吸病研究所所長,榮獲2003年全國五一勞動獎章。

      精彩言論

      ●這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爭。

      ●既然是肺炎,就是我們搞呼吸的,搞胸肺科醫生的首要責任。

      ●你想讓人家幹一個事兒,你自己先去幹。

      ●佔我頭腦比較多的,還是找到這個未知數。

      ●(關於病原的問題)我們看到這個事實跟權威的是不一樣的話,我們當然首先尊重事實,而不是尊重權威。

      ●現在的非典型肺炎,病原剛剛知道一部分,(只是)初步了解,它的傳播途徑還不知道,它的源頭是什麼,從哪兒來的?還不知道。那麼,我們現在只不過有一些辦法能夠減輕它的症狀,縮短它的病情,減少死亡率,減少它的發病的情況。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用遏制(而不是控制)。

      ●在我們現在這麼一個情況下,從中央到地方到醫療衛生部門各方面,全民都很重視,而且採用了適當的預防措施的情況下,那麼非典會不會像廣東那樣,一定要發展到多大多大的數量,那倒不一定。

                ———鐘南山

      非典疫情現在怎樣?

      主持人:鐘院士,面對你這樣一位專家,我很想讓你告訴我,非典的疫情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狀況?

      鐘南山:要看你觀察按哪一個地區來考慮。假如説在廣東,就是非典發現最早的地方,那麼現在病情是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遏制。所謂的遏制就是説它的發病率明顯地減少。

      主持人:但是全國的情況給人的感覺好像是風聲鶴唳,愈演愈烈了。

      鐘南山:我看不完全是這樣。只要説我們沒有完全的,對它像廣東那樣,一開始完全沒意識到,或者不知道它是一個傳染病這樣的話,就會重復像廣東這麼一個趨勢。但是在我們現在這麼一個情況下,從中央到地方到醫療衛生部門各方面全民都很重視,而且採用了適當的預防措施的情況下,那麼它會不會像廣東那樣,一定要發展到多大多大的數量,那倒不一定。 主持人:那是不是意味著民眾對於這種病的恐懼,還要持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

      鐘南山:我想民眾應該對這個病有一個思想準備。但是我並不同意你所説的恐懼。因為恐懼是來自於一個對疾病的無知。只要是知道這個病的話,它應該可以防,可以治。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不認為它是恐懼,而是應該來正確地對待它。

      從2002年底開始,鐘南山這個名字就與非典型肺炎聯繫在一起,作為廣東省非典型肺炎醫療專家組組長,他參與會診了第一批非典型肺炎病人,並將這種不明原因的肺炎命名為非典型肺炎,他主持起草了《廣東省非典型肺炎病例臨床診斷標準》,並提倡國內國際協作,共同攻克SARS難關。

      何時發現“怪病”嚴重?

      主持人:抗擊非典的這個戰役,可以説是從接診第一例非典病人開始的。你是什麼時候接診第一例非典病人的?

      鐘南山:第一例非典病人應該是在佛山,那是在11月底的。第二、第三例是在河源,河源的發生在12月初,我接診的是第二例。

      主持人:那能不能夠跟我們再回憶一下,當時接診河源病人的情況。

      鐘南山:1月初,我按照常規到ICO查房,有一些醫生向我談到了在10病床有這麼一個病人很奇怪。病人是從河源來的,當時呼吸困難,非常明顯,到了呼吸病研究所的時候,他已經是垂危的狀態了。

      主持人:當時搶救了嗎?

      鐘南山:當時我對病人進行了一下體察,進行了一下分析,發現這個病人發燒並不很嚴重,其他的器官沒什麼事兒,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就是肺很硬。我們知道,肺平常就像橡皮球那樣,有氣吹進去就脹了,氣一齣來就縮癟了。但是他這個肺就像一個硬梆梆的塑膠一樣的東西,吹也吹不脹,縮也縮不扁,沒有彈性,所以用一般的辦法來進行通氣很容易就産生氣胸,肺就破了。

      在我們會診以後,用了很多抗生素,還是解決不了問題,所以,我們考慮會不會是急性肺損傷,我們於是試用了一下大劑量比質激素來進行靜脈點滴治療,當時覺得(病人)到了中末期,勝算不大。但是很意外地發現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病人的情況有明顯的好轉,這使得我們非常驚奇。這個是河源的病人,後來我們發現在河源,陪伴他的又有8個人感染了,當時我們就已經感覺到這個病非同一般。

      記者:8個什麼樣的人被感染?

      鐘南山:8個人都是連著一塊兒的。有的是醫務人員,有的是家屬。(我們發現,幾天以後,凡是跟這個病人)接觸的醫生和護士都得病了。後來,送他到另外一個醫院的在救護車上護送他的醫生和護士也病了,還有開那輛救護車的司機。到那個時候,我們強烈感覺到這個病有很強的傳染性。而且,因為它還感染到年輕人,有一些人不治,所以我們覺得它有很強的致命性。但是,在那個時候,我可以説,我們並不了解這是一個特別的肺炎。

      就在鐘南山為這個非同一般的病例尋找救治方案的時候,廣東省的中山市也出現了相同的病例,1月21日晚上,廣東省衛生廳派出以鐘南山為組長的專家組趕赴中山市,通過對三十幾個病人的會診和搶救,第二天,專家們起草了一份中山市不明原因肺炎的調查報告,在這份報告中,第一次將這種病命名為“非典型性肺炎”。

      鐘南山:因為(這個肺炎)不明原因,所以我們一開始把它命名為不明原因肺炎。“不明原因肺炎”當時也在省衛生廳向一些媒體還有各個醫療衛生部門都提了一下,但是由於它是“不明原因”所以很容易造成一些誤會,特別在香港就有報道説這是炭疽性肺炎,或者説是鼠疫、腺鼠疫性肺炎,實際上它並不是。

      主持人:你怎麼排除“炭疽”的呢?

      鐘南山:炭疽這些東西很容易發現的。

      主持人:怎麼排除“鼠疫”呢?

      鐘南山:鼠疫也是,病原菌也是很容易發現的,通過肺組織、通過分泌物都能夠發現,或者通過血清學測定,這些我們都做過,但都沒有發現。

      主持人:最初還懷疑是“禽流感”?

      鐘南山:是的,但是後來從病人的分泌物,從血清,從各方面的檢查來看,並沒有發現有禽流感。所以後來我們覺得,提出來一個非典型性肺炎,可能更實際一些。到了後來,由於它的傳染性很強,衛生部把它補充為傳染性非典型性肺炎。

      從1月下旬開始,各家醫院不斷收到非典型肺炎病例,廣州地區發病人數急劇增多。今年的大年初三,鐘南山臨危受命,被任命為廣東省非典型肺炎醫療救護專家指導小組組長。此時,廣州市的市民中間開始流傳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正月初八到初十,整個城市陷入到了恐慌之中。2月11日,廣東省衛生廳舉行記者見面會,鐘南山以院士的聲譽作擔保,告訴大家,非典並不可怕,可防、可治。

      主持人:當時在發佈會上,你的發言給大家起到了一個非常穩定人心的作用,發佈會之後,形勢是好轉了還是在繼續加重?

      鐘南山:發佈會以後,我想形勢還沒有得到很好控制,病情還是在繼續增加。

      主持人:那當時病人怎麼越來越多呢?情況是怎麼樣的?

      鐘南山:按照每天來算的話,當然這個數量是更多的,但是這個可能是有一個準確的統計,另外一個可能是什麼?就是每天他由於互相感染這個機會越來越多,所以這個病人多了。

      為何想到轉病人來呼吸所?

      主持人:在這個過程當中,你內心有什麼樣的感受?

      鐘南山:我想第一個,既然是肺炎,就是我們搞呼吸的,搞胸肺科醫生的首要責任,就是我們首先應該搞清它是什麼,這個是我們的本行,我們本身的責任。

      主持人:當醫務人員大量被感染的時候,你第一個提出來要跟省衛生廳説,把最重的病人送到呼吸所來,你是在什麼情況下做的這個考慮?

      鐘南山:我考慮到是兩個原因,第一個就是説,我想在呼吸方面自己從事了三十幾年的工作,積累了一些經驗,還有我們所裏面的其他人。要搶救這些病人,不是所有醫院能做到的。我們就是在這一方面比較專長。所以病人來的話,我想他們得到搶救成功的機會會多得多。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就是,我想,感染比較重的病人,他的傳染性會比較強,如果任何醫院都在收治的話,感染的機會會比較多。集中在一個地方,相對來説就會使感染的面積減少。

      主持人:那你有沒有考慮到,如果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鐘南山:我有考慮,但我更多的是想我們會搞好的。因為從這幾例的治療來看,我們不覺得十分困難,所以,首先我覺得是有信心的。我做任何事都是這樣,只要有一定的把握性的話,我首先考慮成功,而不是首先考慮失敗。

      主持人:那你怎麼跟同事交代呢?怎麼跟屬下交代呢?

      鐘南山:我想我們這個團隊裏頭好像比較少考慮這個東西,我還是從學術的角度,這次事件對我們來説,除了救死扶傷以外,實際上是給我們一個好機會,讓我們能夠在這方面做一個探討,能夠搞一些,能夠有一些創新,這個跟救死扶傷是一致的。這也是我們其中的一個動力,讓我們去探索這個工作。你要探索這個工作,你不接受更多的病人,你能探索嗎?只能從理論上探索。

      鐘南山領導的廣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成了廣東省非典救治工作的技術核心和攻堅重地,短短的幾天之內,60多名危重病人從各家醫院轉送過來。

      鐘南山:什麼叫重病人?就是呼吸很困難的病人,需要搶救的病人,都轉到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來了,所以在2月份我們大量的工作都是在搶救病人。

      主持人:那最忙的那一段我們在廣州也看到過你的工作節奏,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安排自己的時間和精力的。

      鐘南山:因為病情發展得很快,醫務人員發病的很多,所以我每時每刻都要了解病人的情況,每時每刻也要了解我們醫務人員有沒有受感染。

      主持人:我聽説你原來不開手機、不太用手機的,從什麼時候開始24小時開機。

      鐘南山:1月下旬開始,就一直在工作狀態了。

      主持人:你説靠一個團隊,你怎麼凝聚這個團隊,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服你?

      鐘南山:第一個我想很重要的就是把自己的意圖,或者我們要做什麼,要讓大家都知道,不要不透明。幹一些事兒讓大家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幹,怎麼幹?大家就會有一個主觀能動性來做好,要相信大家。第二個我覺得很重要的是,你想讓人家幹一個事兒,你自己先去幹,假如説你要別人去看病人,你自己又不去的話,你根本不可能調動大家。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更加要到第一線去。我自己就是對每一個病人都要觀察,因為我始終想找出它的規律,所以,對所有的病人的口腔、咽部,我都進行仔細的檢查。

      一度累倒為何隱瞞病情?

      主持人:到你挨個兒去看他們口腔的時候,你應該是已經知道這個病有強烈的傳染性了。

      鐘南山:是的。

      主持人:即便你是專家,但是非典肺炎對於你來説同樣也是未知的,而且危險是一樣的,你應該比大家更知道它的危險性,你是怎麼考慮這種風險?

      鐘南山:我知道它是有強烈的傳染性的,從學術的角度我更想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兒。你不做一些了解的話,你怎麼能夠得到第一手的資料。另外一個我也有點相信自己,我想身體好的人(會好些),不會每個人都得病的。

      主持人:你身體確實是好,你可以相信你自己的身體,但是你也應該相信自己的年齡。

      鐘南山:我也想過,但是想得不太多,佔我頭腦比較多的,還是找到這個(病的)未知數。

      雖然鐘南山對自己的身體很有信心,但病魔還是悄悄地向他襲來,2月18日,連續38個小時沒有合眼之後,由於過度勞累,鐘南山病倒了,但是,作為廣東省與非典戰鬥的關鍵人物,鐘南山隱瞞了自己的病情。

      主持人:當你自己病倒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讓大家知道呢?

      鐘南山:那個時候因為任務比較重,各項工作特別是搶救工作也比較繁忙,我確實比較疲勞。但我不覺得很重,另外一個我想不要影響大家的情緒,所以就覺得沒有必要向大家講得太多,這樣會影響到我們的工作。

      主持人:但是對於你一個60多歲的人來説,應該是件嚴重的事情。

      鐘南山:我想人一個是身體,一個是自己的情緒和信念,假如一個人比較超脫,他正在很熱衷或者是一心一意去追求一個東西的時候,往往其他很多東西是比較容易克服的,包括身體。所以我想,我就在那樣的一個思想的支配下,好像身體也比較快地復原了。

      主持人:你的家人對你的工作支援嗎?

      鐘南山:我想應該是非常支援的。(我的家人)一方面非常害怕我得病,所以每次回來首先問我有沒有去病房查病人,要是有的話在門口就得(把我)截住,完了脫下衣服,完了洗澡,把所有衣服拿去洗。後來,他們有時候到其他地方,別人都讓他們不要過來了,因為什麼?因為(我的)家人(因為我),也是整天接觸這個病的,所以我想他們很理解我,所以他們對我做這個工作沒有任何的阻攔。

      在鐘南山所長的帶動下,廣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空前地團結起來,為了探尋非典型肺炎這個未知數,一共有14名醫務人員自己也受到了感染。

      鐘南山:在我的研究所裏頭,面臨著這麼嚴重的一個病,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沒有一個要求轉換過程,沒有一個要求休假或者什麼,他們都在做。特別是有一些醫生在這方面的表現更加突出。我們有個醫生病情發展得很重,他到了後期的話,呼吸很困難,心跳只有40次。當時他看見我留下了眼淚,他非常痛苦,但是在他恢復的時候,從來沒有説過一句話,説他後悔做了這個工作。我們現在正在搶救一位主任,今天的情況很不好。這些病人都是我的同道,而且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覺得是很傷心的。

      主持人:那當你聽到你的同志倒下去,甚至病死,你的心裏感受是什麼?

      鐘南山:這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爭。這次是非典型肺炎,説不定下一次是傳染性心肌炎,我相信搞心臟的那幫人也會像我們一樣會站在最前線的,他不會因為怕傳染他就不來了不做了。

      《臨床標準》效果如何?

      在鐘南山的指揮下,廣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逐步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案,大大提高了危重病人的成功搶救率,降低了死亡率,而且,明顯縮短了病人的治療時間。這套方案後來被多家醫院所採用,成為通用的救治方案,同時,在鐘南山的主持下,《廣東省非典型肺炎病例臨床診斷標準》也很快出臺。

      主持人:整個廣東省的防治非典的診斷標誌是怎麼出臺的?

      鐘南山:我們發現送來的病人裏頭,或者説有一些地方去會診的病人,診斷的標準差異極大,有的已經很晚期了,還搞不清楚是什麼,有的根本就不是,所以當時就覺得有必要有一個共識。我想真正的從書本上參考,沒得參考。所以這整個過程我想主要還是積累了大家共同的經驗。

      主持人:你在中間起到一個什麼樣的作用?

      鐘南山:我想真正地執筆寫的,但不是我寫的,但是我們整個的指導思想。診斷治療我在這裡頭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另外,稿子成文以後,我也進行了比較認真的修改。

      主持人:這個標準在後來治療非典的過程中起了一個什麼樣的作用?

      鐘南山:我想還是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3月份以後我們死亡的病例是很少的。最近我們跟香港東區醫院代表團談,東區醫院採用了我們三種手段,包括皮質激素治療,包括面罩通氣,包括及時的治療二重感染,結果它所收治的75個病人裏頭,沒有一個死的,只有一個插管。他們認為這個經驗是很可取的。

      提出國際協作曾遭非議嗎?

      在鐘南山的倡議下,廣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等8家單位與香港大學醫學院組成聯合攻關組。另外,鐘南山還大膽地提出,攻克SARS難關需要國際援助,國際協作。

      主持人:什麼樣的情況下提出要協作?

      鐘南山:這個病,本身的病原搞不清楚,它的傳播途徑搞不清楚,到現在它也沒有一個更有效的治療方法,這麼多環節搞不清楚,我們需要兩個層面的一個協作,第一個層面是什麼呢?是流行病學的、病原學的和臨床方面的密切協作,只有這樣才能夠真正地找到它的病原。第二個層面的協作是什麼?是國際上的大協作,因為這個病是人類的疾病,這個病是致命的,需要綜合各國的優秀的科技的成果和技術,共同來攻關,只有這樣才有可能解決問題。

      主持人:現在看起來你説的協作是對的,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你提出來是很有壓力的,而且對你個人來説有非議,你知道嗎?

      鐘南山:當時我們首先跟香港大學協作,協作的時候有一些人是反對的,當然並沒有直接的責備我。

      主持人:那這種批評和壓力對你沒有影響嗎?

      鐘南山:有影響,但我不覺得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覺得我是在做一些學術上的互相支援,同時我們希望把這個病更快地搞清,這沒有什麼錯。

      主持人:你關心政治嗎?

      鐘南山:我想我們搞好我們的業務工作,以及做好防治疾病,這個本身就是我們最大的政治。對我們搞這一行的人來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政治,像你們記者,你把你的採訪工作做好,而且人民喜聞樂見,對你們來説是最大的政治。你在你的本職崗位上,你能夠做得最好,你這個就是最大的政治。

      2月中旬,有關權威部門發佈消息,確定非典的病原為衣原體。對於這個結論,鐘南山明確表示了不同意見。

      為何反對病原為衣原體?

      主持人:那2月中旬有關方面宣佈這個病的病原有可能是衣原體的時候,你站起來表示反對。

      鐘南山:我想一開始宣佈這個衣原體的時候,他不是説有可能是衣原體,而是很明確地説,現在已經明確非典型肺炎基本診斷為衣原體的病因,而且治療採用抗衣原體的藥物足夠的療程,比如説兩周就可以解決問題。我想這個看法是不是缺乏調查研究,沒有認真地從臨床的角度來認識。從我們臨床感覺有兩個大的不同,很難用衣原體的肺炎來解釋,第一個就是衣原體引起的肺炎很少引起這麼重的肺炎,第二個我們採取了足夠劑量的治療衣原體、支原體的藥物,但是一點效都沒有。當時我考慮,除非這個衣原體是一種特殊的變種,否則的話是很難用衣原體來解釋的。

      主持人:但是在當時來説,衣原體是一個很權威的聲音。

      鐘南山:學術上就是真理,就是事實,但是我們看到這個事實跟權威的是不一樣的話,我們當然首先尊重事實,而不是尊重權威。

      主持人:但是你作為人際關係來説,作為從其他方面來考慮來説,你可以不説話,你可以我行我素。

      鐘南山:我完全可以,但這不是一般的學術討論,是救命的問題。假如我們採取錯誤的治療方法,我們的死人會更多,這種情況下我們是沒有什麼選擇的,必須要按照我們自己看到的事實、我們總結的經驗來進行治療。

      主持人:那你當時接受什麼,你認為是什麼?

      鐘南山:從臨床我相信這個找到的衣原體可能是他的死因,不是他的病因。但是我並不能説,因為你説不是衣原體,那你説是什麼吧?我説不出來,所以這個時候我只能説不是什麼,但是我並不能説是什麼,當然現在就慢慢明確了。

      4月12日,鐘南山主持的聯合攻關組宣佈,從廣東非典型肺炎病人器官分泌物分離出兩株新型冠狀病毒,顯示冠狀病毒的一個變種可能是非典型肺炎的主要原因,4天之後,這一結果得到世界衛生組織的正式確認。

      主持人:那與你以前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當世衛組織宣佈為冠狀病毒之後,你反而出來説不能排除衣原體?

      鐘南山:為什麼呢?因為世衛組織宣佈冠狀病毒我認為太早了,為什麼?因為在很多地區它得了這個病以後,是不是也能分離出是冠狀病毒的亞種,那麼,有沒有在這些地區,除了分離出來以外,能夠用血清學測定證實也是它。這些工作做得還不夠,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宣佈了,那是不是早了一些?那麼會不會以後還可能發現一個新的病原體,或者甚至這一種新的病原體跟冠狀病毒是一種,我們叫嵌合物,是一個叫做雜交物,這個東西沒有人能肯定,所以我們也要尊重我們國內的一些發現,發現這些特殊的衣原體的一些顆粒。我認為是應該繼續地接下來追蹤,來探索,來發現它跟現在的冠狀病毒有沒有什麼聯繫,假如沒有聯繫,是不是兩種獨立的東西,這樣的話是不是對這種病的病原能有更深的認識。

      為何説有效遏制而非控制?

      面對權威,鐘南山總是有自己的意見。4月4日,有關人士説,非典型肺炎在中國已經得到有效控制,而幾天之後,鐘南山在另外一個新聞發佈會上,説“有效控制”應該改為“有效遏制”。

      主持人:我一直想當面請教,有效控制跟有效遏制在你看到底有什麼區別?

      鐘南山:我覺得有很大區別,我到現在為止也不認為我們現在是有效的控制,控制的前提是什麼,是要發現這個病原,同時找到了對這個病原的處理的方法,發現了它的傳播途徑,這個時候在有些國家可以有效控制它。但是現在的非典型肺炎,病原剛剛知道一部分,(只是)初步了解,它的傳播途徑還不知道,它的源頭是什麼,從哪兒來的?還不知道。那麼,我們現在只不過有一些辦法能夠減輕它的症狀,縮短它的病情,減少死亡率,減少它的發病的情況。在這樣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用遏制,所以這個遏制似乎是更科學一些。

      主持人:但是説有效控制從某種意義上來説,並沒有惡意,也只是穩定大家的情緒。

      鐘南山:可以這麼説,這個東西總的來説對我們整個老百姓的心理,整個穩定是起了很大的作用。

      主持人:那你為什麼要站出來糾正呢?

      鐘南山:這個病不但影響我們國家,已經影響了將近20個國家和地區,而且看這個樣子還有可能在有些地區進一步擴大,那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説控制那是很不科學的,所以我們提出要修改。這是要我們加倍地警惕,要注意這個問題,如何更好地讓所有的國家配合起來,在這一方面投更大的力量來進行防、治等各方面的研究,所以不要輕易地講有效控制,我認為這樣是比較科學的。

      主持人:那你有沒有一個時間表?從你的專家的角度來説,要控制這個或者説能夠有效地治療。

      鐘南山:我想我只不過是一個臨床大夫。我不能夠用我的、我自己的單純的知識就能夠對它提出一個預料,或者預計這個病什麼時候能夠控制,能夠怎麼做好。但是作為一個臨床大夫來説,我想尋找出比較有效的治療方法,我相信時間不會很長。

      主持人:其實對於你個人來説,我覺得榮譽不是問題,學術地位也不是問題,那你這樣拼命到底是為了什麼?

      鐘南山:我想是不是就想追求一個未知數,就是這個目的。這個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是什麼病原,是什麼源頭,怎麼治,這就是我這個領域的(事情),所以我希望搞清楚,這就是我的最大的動力。文稿和圖片由中央電視臺《面對面》欄目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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