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象工程壓彎窮人腰 奪了拆遷戶的命

中央三令五申嚴禁建設沽名釣譽、勞民傷財的“形象工程”,而安徽省五河縣卻決定在縣城中心建設一個“皖北地區乃至安徽省內縣級城市中最大規模的商務中心和品位最高的中心廣場”。在這項工程的拆遷過程中,發生了一位退休幹部因與兄弟之間對拆遷協議意見不一致,槍殺了兩位侄兒後自殺的慘劇。同時,拆遷戶大多是下崗職工、無業人員和吃低保的城市貧民,他們紛紛向記者哭訴,擔心被縣裏強拆後無家可歸。 

"形象工程"害死人

8月10日下午,一條消息震動了五河縣城:曾任區武裝部長的退休幹部武中山用手槍打死了自己的兩個親侄後逃跑。8月13日他被警察包圍後開槍自殺。縣委領導慶倖武中山沒有採取更為過激的行動:他家裏還有兩顆手榴彈、數十發子彈,開槍殺人時圍觀群眾很多。

武中山退休後組織了一個法制宣傳藝術團到處演出。他為什麼打死自己的侄兒?五河縣公安局政委朱勇認為,導火索是縣裏要拆遷他家的房子,涉及到具體利益,兄弟間發生衝突導致慘案發生。知情群眾説,"形象工程"害死人是人們對一些形象工程為害之甚的形容,在五河縣卻成了現實,如果縣裏不為"形象工程"壓著大家拆遷,悲劇就不會發生。

群眾所説的五河縣"形象工程",是指縣常委會決定建設的青年圩文化休閒廣場項目,佔地約5.6公頃,計劃投資7000多萬元。項目簡介上寫著,這是"為民辦實事工程,是縣城的標誌性形象工程","為體現規劃高起點,邀請全國一流設計單位上海同濟大學規劃設計院編制規劃","廣場構圖主要由蓮花噴泉和下沉式廣場兩處主要景觀構成","建成後將成為皖北地區乃至安徽省內縣級城市中最大規模的商務中心和品位最高的中心廣場"。

目擊了武中山與其兄武中和吵架、打死武中和兩個兒子全過程的張國成説,武中山殺人,是縣裏拆遷逼出來的。據他介紹,8月10日下午5點多鐘,曾任小學副校長的武中和對武中山説,縣領導在壓教育局,要教育局通知他當天晚上12點之前一定要簽拆遷協議,"要不簽,我退休工資保不住,沒這1000多塊錢,我一家老小吃什麼",武中山回答道,我要和拆遷辦打官司,你要是簽字,到時候你就帶拆遷辦的人拆你家的房子。兩兄弟吵罵了一會,武中和回家了。10分鐘後,武中和的兩個兒子趕到,用磚砸叔叔家的房子,武中山開門讓他們進去談。二人一進去,屋裏就響起了槍聲,兩兄弟一個當場被打死,一個重傷後不治身亡。

記者出身的退休幹部居文禮説,當天中午武中山約他進京陳情,他沒同意,他主張先向省裏反映。居文禮、張國成等人告訴記者,武中山拒簽協議,一是因為他家祖傳的門面房被按住房補償,僅租金一年就有1.2萬元的房子只能拿到5萬多元補償,二是他和大家都認為,縣裏為搞"形象工程"徵地、拆遷程式違法,補償標準低,勞民傷財、怨聲載道。

貧困戶雪上加霜心惶惶

儘管知道五河縣經濟落後、全縣找不出幾個像樣的工廠,但在採訪數十戶拆遷戶時,記者還是為他們的經濟窘迫、生計艱幸所震驚。居文禮調查了191戶拆遷戶中125戶、811人的基本情況。有186人下崗,505人沒有穩定工作,49人拿每月30元的低保金,下崗、無職業、低保人口占總人數的91%。眾多拆遷戶在向記者介紹情況時痛苦、惶亂的情緒難以自抑,或哽咽難語,或痛哭流涕,他們的哭訴讓人真切認識到,貧困戶們勉強度日的微薄收入使他們難以承受拆遷之痛。

韓秀英:我每月退休金80塊錢,老伴80歲,參加過淮海戰役、抗美援朝,退休金一個月300多元。前幾天單位領導一天幾遍逼我們簽協議,暗示不簽退休金就沒法保證,(哭),老頭受不住了,幾頓不吃飯,兒子講再不簽俺爸活不了了。簽字第二天就有人來拆房,我説快叫你們逼死了。其實我簽了字以後吃不下、睡不著,愁這一家老小今後怎麼辦?兒子、媳婦4口人都下崗吃低保,日子緊但還有藏身的地方,拿這賠的4萬多塊只能買一套房子,還有兩家人能用繩子晾起來嗎?

鄭獻水:我肢殘二級,有腮癌,每天吃便宜的中藥,買不起西藥。2000年水泥廠花2000塊錢買斷了我17年的工齡,我就失業了,沒吃上低保,一家三口靠老婆打臨工的200塊錢過日子,小孩上學。1997年水泥廠叫入股,我借了3000塊錢入的,到現在廠裏沒退給我,我也還不起人家(抹眼淚)。縣裏找我簽協議,我把協議書當他們面撕掉了,9000多塊錢拆遷補償讓我上哪買房子?我請拆遷辦的人幫我租房子,他們找的是一間破得不成樣子、眼看也要拆遷的房子,裏面住的人還不願意讓,我再找他們,他們就説找不到了。房子擠我真的不在乎,政府難道眼看著我這樣的特困戶連個窩都沒有嗎?(痛哭)

丁長娥:我做點小生意,丈夫給我打下手,有一對7歲的雙胞胎。我們住的是孩子爺爺留下的房子,以前有兩間房子是草房,快倒了,就用木樁撐著,鄰居們怕失火、倒了砸壞他們的房子,要我們一定要修好,可我們實在沒錢(哭)。1998年我們借了鄰居400塊錢,賒了水泥、磚,蓋了兩間房,這些債到現在還沒還清,可是房子又要拆了。拆遷的人知道我和丈夫不是單位上班的,沒辦法壓我們,就不找我們找我大伯,他是中學老師,而且補償款也不給我們給他,説房産證上是他的名字。我丈夫從小就是在這房子里長大的,難道一拆遷我們就要被掃地出門還拿不到一分錢嗎?前幾天拆遷的人攆我們走,鄰居看不過去説他們這麼窮你讓他們去哪?拆遷的回答説讓我們自己解決,他們怎麼能這麼刻薄?(痛哭)。

鄧凡林:我在環衛所打了20年臨時工,180塊錢一個月。我7月25日簽了協議。我是怕連累我們隊長才簽的,人家一個月拿1000多塊,我不能害了人家。簽的時候我心裏象刀割的一樣。(號啕大哭)。我家裏7口人,丈夫、小叔都有點癡呆,是下崗工人,婆婆76歲了,三口人拿低保。家裏就靠我的180塊錢,鄰居看我們可憐,就讓我每天為他們收拾垃圾,一個月兩塊錢,我還把一個水坑墊起來養了幾頭豬。現在縣裏天天催我去領補償款,可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領--拿了這點錢,買房子肯定不夠,租房子又能租幾年?我們幾個大人在別人屋檐下藏藏身還行,可我兒子和6歲的侄兒怎麼挺得住?

64歲的陳淮英、65歲的卜永和、86歲的淩已娟,還有李業琴、張雅琴、榮再霞等人,他們有的已經簽了協議,有的還在"頂著",但他們都對即將面臨的拆遷懷著深深的惶恐。他們幾乎每家都有好幾個人下崗、吃低保,最多的一家6個兒子全部下崗,有不少人家連吃青菜都成問題。他們告訴記者,他們根本不奢望"住得好","住得下"就心滿意足了。

幹部們的委屈與困惑

原有的足球場以及400米跑道將不復存在。此次拆遷共涉及公益事業單位23個。

退休工人單香林的房子被拆除後由於沒錢租房、買房,從2003年7月12日以來,只能和老伴住在自己搭建的帳篷裏。(新華社記者 周立民 攝)

    五河縣財政非常困難,大量工廠倒閉、農業多次受災,今年淮河水災全縣直接經濟損失達15億元。縣裏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全縣鄉鎮普遍欠發工資,一般只發到5月份。記者看到,縣委的辦公房是有幾十年曆史的平房,縣委宣傳部長開他辦公室的門,用手使勁沒推開,用肩膀才撞開了。在這種情況下,縣裏為什麼還要建文化休閒廣場?

據主管這項工程的縣領導介紹,青年圩廣場是五河縣的中心地帶、黃金地段,但環境非常差,老百姓娛樂休閒也沒什麼好地方,非改造不可,而且附近有一個商貿城,需要周邊環境配套才能提升品位、聚集人氣。今年3月份,縣裏和外省一家房地産開發公司簽定協議,由這家房地産商開發青年圩及周邊5.6公頃的土地,土地轉讓費2900萬元、建設規費100萬元,如果開發商在這裡建一家三星或三星以上酒店,縣裏返還200萬元出讓金。縣裏拿1300萬元用於拆遷,700萬元建噴泉、沉降式廣場等設施,500萬元徵用城關村的105畝土地建新體育場一期工程。這個新體育場總投資2000萬元左右,除這500萬外,其餘資金還沒著落。青年圩廣場原本就有一個大體育場,建有足球場、藍球場、溜冰場等設施,按照有關法律,體育場館必須先建後拆,特殊情況下邊拆邊建。

他認為,這樣"經營城市""經營土地",還可以帶動二、三産業發展,成為五河新的經濟增長點,外商要建商貿城、商業步行街和商品房,正在外面招商,如果商業發展起來了,有些商品就可以在本地加工。

縣裏這些良好的設想在實施中遇到的困難顯然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告訴記者,為這個項目他前後大哭了三次,"有時連自殺的念頭都有"。他不無委屈、困惑地問記者:"我們確實想為群眾做點事、為五河縣發展使把勁,可群眾怎麼就不理解呢?"

同時,縣裏認為這次的槍殺事件是武家兄弟家庭矛盾引起的,與拆遷沒有直接關係。

記者請縣裏一些離退休老幹部進行了座談。居文禮説,別説中央早就下文不許再建豪華城市廣場這樣的"形象工程",從五河的縣情來看也脫離了實際,雖然外商拿錢,但這是土地出讓金,也就是財政的錢。原縣公安局長、農委副主任張家鑾在列數縣裏侵犯拆遷戶權益、一些拆遷戶可能無家可歸等諸多事實時老淚縱橫,"如果縣裏再不牢記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維護好群眾的合法權益,會有更大的惡性案件發生"。原縣科協副主席吳學珍激動地説:高樓大廈是好看,可這些基礎差的群眾買不起啊,這些拆遷戶大多都是弱勢群體,如果真是為他們考慮週全了,群眾就是有意見也會小得多。原縣民政局局長曹殿釗認為,對這些拆遷房一定要妥善安排好,盲目地幹,群眾能不反對嗎?讓群眾作難了,幹部受委屈就免不了。 (周立民)

新華網安徽頻道 2003-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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