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青還魂杜麗娘
金慶雲

    “夢回鶯囀”,只一句,我們便墮入一個春天的夢裏,一個半小時之後才醒來。沒到場的人斷然不能相信我們如何遊園。舞臺上只要一幾一椅,紅色的地毯,淡藍如清晨天色的背景。而我們聽到鳥的振翼和鳴囀。踏到飽含水分的,鬆軟的泥土。“春心無處不飛戀”,音樂與文字,堆疊出一個空幻而豐滿的世界。千回百轉的柔曼聲腔,把我們曾經而遺忘的,未經而不能臆想發,一一呈現。大多數時間我們只有一位導遊者。事實上,我們不僅從她的描述,更從她被春意浸透的身姿與聲音裏感知。荒蕪的庭園裏,生命從每一個角落滋蔓。攀緣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身上。和風撫摸著她柔軟的腰肢,慵弱的的身子似醉似睡,墮入一個春天荒誕的夢裏。

    幕短短落下再升起。杜麗娘再回到庭園。那是我們前所未有的劇場經驗。將近半小時,只有她一個人在空洞的舞臺上躑躑獨行,喃喃自語。而我們,竟窺探到她的內心。“尋夢”一折裏的杜麗娘,在“驚夢”中成熟(台下的我們何嘗不是),面對了真實生命裏的虛空。“我再到這庭園,則掙的個長眠和短眠”,長眠是死,短眠是夢。臺上的杜麗娘悵然凝望著遠方,臉上水光瑩然,不知是淚是汗。滿懷幽憤。憤的是韶光易逝,青春難留。而生命中有多少事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在這一瞬間,我才看見了臺上的演員,看見她眼角的皺紋,微松的眼袋。六十歲的,不再年輕的張繼青。才凜然警悟她也是會老衰的血肉之軀。那百媚千嬌的二八佳人,只是藝術創造的幻影。

    十五歲從藝,可該學了這個戲吧?那時的張繼青,扮演的杜麗娘正是年貌相當。但無論如何早慧,或不能真正領悟那根深戲詞背後對無常的感謂吧?十五年前,她以牡丹亭榮獲第一屆梅花獎榜首。那時節,文革的夢魘過去,她風華正盛,藝冠群英,站在事業的頂峰,或也暫時不必觸及人生裏的‘荒涼地面’。如今她漸入晚境,在那柔若無骨的聲音裏,要灌注多少精神和想像,才可以教我們竟然如此渾然忘卻她的真正年齡?哪一個時期的張繼青,最是杜麗娘?哪一種杜麗娘,才是藝術的最真?這樣的戲,這樣的演員。以柔弱之姿逼使我們看見藝術與生命的矛盾和統一。張繼青以素手向我們證實湯顯祖的不朽,杜麗娘的真實,昆劇獨特的美感不曾消亡。也向我們正視,江山代有才人,把夢想傳承。

    中國網 2002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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