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軍:東瀛記夢

    


    在今年的十月初,我作為中方藝術代表團的一員飛赴東京,參加為紀念兩國邦交正常化三十週年而舉辦的“中日友好之夜”大型文藝晚會;作為團中唯一一名戲曲演員,我此行的任務,是要和日本歌舞伎的代表人物市川笑也合作,演出一段中國崑曲的經典段落《牡丹亭驚夢》。

    將六百歲的昆劇與日本國寶“嫁接”,以此表現兩國傳統藝術的共通之處,這是此臺晚會的主辦方一個極富創意的點子。然而落實到我身上,我心中卻是不安多於激動。作為一名年輕的崑曲演員,我能否在國際舞臺上展現出崑曲應有的美感?根據晚會安排,我要演一段歌舞伎的身段動作,而我對這門藝術一直是只聞其名未見其形,短短時間內能學好麼?

    懷著如此忐忑的心情,我走進了排練廳。日方高規格的接待讓我受寵若驚,幾乎每一個人,都以極其謙恭的態度向我打招呼。我意識到,這份尊重源自他們對我們國家優秀傳統藝術的尊敬。而到了排練的時候,我的驚喜就更甚了。頭一天,我教市川先生兩個小時的崑曲,略加指點,他不但掌握了身段動作,還逼真地表現出杜麗娘那種閨秀氣質和纏綿意態;第二天,日方教我歌舞伎表演,我學起那些步法、扇舞也不覺得難。市川先生説,歌舞伎中的許多東西就是從中國傳到日本的;而我也深刻體會到兩門藝術驚人的共通之處:溫雅、圓潤、蘊藉;我甚而覺得,相比之下,崑曲更美,更有內涵。

    即便如此,到了正式演出的時候,我對現場觀眾的反映還是沒有太大的信心。節目的最初,是市川先生以歌舞伎的表演方法表達杜麗娘對於夢中情人的愛慕,隨著絲竹聲悠悠響起,我所站立的升降臺慢慢上升,迎接我的,是響得讓我嚇一跳的掌聲。

    ——也許這僅僅是歡迎演員出場的禮儀?

    升降臺停住,我一翻水袖,側身望向那個“東瀛杜麗娘”,二人目光相接,一個定格,台下又是一陣如雷掌聲。

    ——也許這僅僅出於對“中日藝術合璧”這一場景的讚美?

    拉起杜麗娘的手,柳夢梅“轉過那芍藥欄邊,緊靠著湖山石邊”;才唱了兩句,台下掌聲又起,聲音之響,居然讓我聽不到自己的演唱。

    ——這一下我相信,掌聲是真的為崑曲而響,觀眾是真的為崑曲而醉。

    在久負盛名的NHK劇場中,我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許多觀眾,無論是現場的還是日後看電視轉播的,都説這個節目是他們印象最深、最喜歡的節目;幾乎每位擔任本台晚會志願者的中國留學生都説,沒想到自己國家的崑曲那麼美;絕大多數的中日媒體報道這臺晚會,都把這個節目列為“第一推薦對象”———在那麼幾天,我很沉醉在自己是一位崑曲演員的得意中。

    等靜下來,我開始思索,戲曲節目上電視晚會的機會並不少,但那多半會成為許多人換頻道、如廁的時間,為什麼這次的節目會給人這麼好的印象?我想,這和本台晚會的處理有關。首先,崑曲與歌舞伎嫁接,這本身就是件新鮮事,即使對這兩門藝術並無興趣的人,也會對這個節目産生好奇之心;另外,在舞臺表演上也運用了一些適合電視晚會的手段,比如我是通過升降臺上場的,我沒有化傳統的俊扮、而是比較濃的電視粧等等,這些看來不“規矩”的做法也許恰恰符合了電視觀眾的觀賞習慣;最重要的是,這個節目沒有常見晚會戲曲節目一貫的“熱鬧”,沒有生旦凈醜齊亮相的擁擠,沒有唱念做打樣樣演的雜亂,更沒有所謂的“伴舞”,只是兩個人在一個空靈的舞臺上、單純的燈光下演出,電視鏡頭記錄著我們每一個細膩的眼神、表情和動作———也許,越是樸素的背景,越能反襯出明珠的光華。

    在中國的藝術中,崑曲詮釋著傳統;而在世界的舞臺上,崑曲代表著中國。作為這樣一門藝術的傳承者,我是真的自豪。

    新民晚報 2002年1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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