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驚夢周莊  
陳榮力

    

    對外居江南的人來説,周莊只是童年生活的顯影。那樣的橋、那樣的河,那樣的廊棚、那樣的石埠,那樣的市肆、那樣的店舖,在二、三年前的江南水鄉,在我童年的江南水鄉,説不上是比比皆是,也絕非獨樹一幟。何況在周莊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何況在江南三月那麼縝密的雨幕裏,在周莊那麼多接踵摩肩、擠來擁去的人流裏,我連做過客的一份起碼的寧靜與悠閒也無處躲藏。

    雙橋前的留影,即使收起了傘,寄託仍無法曝光;沈廳裏的尋覓,哪怕停住了腳步,失落依然任性遊蕩;商家紛亂的吆喝和船娘俗氣的歌聲更似一把刀,將周莊的想往切割得支離破碎。我真有點後悔來一趟周莊,來一趟心儀已久,夢裏水鄉、畫中桃源的周莊。僅僅是為了避一陣雨,我偶然踏進了那座戲園,就是那麼簡單的一墻之隔,一步之遙,我驀然走進了一個古樸典雅、寧靜閒適的周莊,走進了一個多情柔美、活潑鮮亮的周莊,走進了我心裏、夢裏的周莊。

    那座戲園在周莊、在江南乃至在整個中國,也許都是一個奇跡。

    整個走馬樓格局的戲園,端莊恢宏、氣宇軒昂。正中和左右兩層的看臺廊闊檐高,柱圓梁方。沿著朱紅的樓梯拾級而上,四週相連的看臺有落地的明窗一溜排去,有雕花的扶欄對稱相望,隨便倚一扇明窗往下望,幾百平方的天井裏平整的磨石地板和四週回廊下密實的青色方磚,無言地瀰漫一種厚重和大氣。脧巡四週,清一色的鬥拱重檐、木格門窗,清一色的灰瓦白墻、紅柱粉廊。最搶眼的是南端的戲臺,青石砌成的臺基一人來高、十余米見方;六角形狀的臺頂飛檐翹角、畫棟雕梁,那般精緻、那般玲瓏、那般灑脫和輝煌,在一片端莊和古樸裏,活潑潑地躍動著嫵媚和鮮亮。在這樣的戲園裏流連,沒演戲已經是一份難得的奇緣了,其時那戲臺上正演戲,倘若演的是其他的戲劇也就罷了,何況演的正是素有戲劇活化石之稱的崑曲,又何況那上演的曲目更是讓人繾綣不已、感慨萬千的《遊園驚夢》。

    

    江南三月那麼縝密的雨幕裏,倚在戲園看臺一隅,定定地望張生優雅地搖動紙扇,一進一退,淺吟低唱;靜靜地瞧鶯鶯柔美地揮舞水袖,一步一搖,婀娜嗔笑;一時間,我只是一條魚,一條在歷史和實現、在戲劇和人生、在沉靜和喧囂裏癡癡匍伏的魚。一向對戲劇頗為陌生的我,突然對戲劇有了一種全新的感知和理解,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一切全憑了一種心境的打造。我知道此刻這戲園裏的一石一木、一人一物,這周莊的一景一情乃至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只為兩個人而存在,都只為兩個人而生動而多情,一個是張生,一個是崔鶯鶯。幸福其實如此簡單,美其實也如此簡單,就在張生輕輕搖動紙扇的一喜一盼中間,就在崔鶯鶯悠悠揮舞水袖的一笑一嗔中間。

    這幾年走馬觀花跑了不少地方,但能讓我潛意識中那個夢悄然驚醒的卻唯有周莊。這個夢是什麼 是對景物的別樣審美,是對戲劇的全新感知,還是對情、對人生的另一種探望,抑或都兼而有之,我説不清。我想,最好你也去一趟周莊,最好也是在江南三月那麼縝密的雨幕裏,像我一樣偶然踏進那座戲園,看一齣正上演的《遊園驚夢》。

    (插圖1為楊銳浮水印木刻版畫;插圖2為潘一杭現代國畫)

    原載《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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