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曲帶引我學園林  
陳從周

    我與俞振飛先生認識算來時間不算短了,因為他年時大於我,我總以兄長相稱。俞氏之學,促使了我對崑曲的愛好,因崑曲又進而影響對園林的研究,這話説來太長了。記得童年聽俞粟廬老先生的唱片《辭朝》,這是第一次嘗到“崑曲味”,把我小小的靈魂引入到這詩一般的境界中去。從此我進入園林感觸便不同了。後來繼續聽到振飛先生早年的唱片,那都是他二十多歲時灌的,雛鶯聲清,粟廬老人譽兒美談並不是無因的。但我仍在盼望著有一天能見其風采,居然後來到上海來唸書,首次觀到了他與程硯秋先生合演的《奇雙會》。這仙境般的享受,使我垂老難忘。以後每有俞先生的演出,總節約了伙食金與零用金,買一張后輩座位的票去傾聽一下俞先生演《牡丹亭》的《遊園驚夢》,我從曲情、表情、意境、神韻,體會到造園藝術與崑曲藝術之息息相通處。園林與崑曲如果停留在形式上,而不從精神上去研究,那是得不到中國藝術的超越性。我雖然僅僅是一個崑曲的愛好者,然而我卻在崑曲的本身與俞先生的藝術上,在我專業知識上,對我的幫助,那崑曲便是教材,俞先生真是老師。俞先生是學者,他是一位深明中國文化的人,後來他要我去為崑曲班學生講園林,用意極深,普通人看來不理解,而俞先生卻有獨到之見。我曾為此寫過一篇《園林美與崑曲美》載在《書帶集》中。

    

    最近陳巨來翁請客,席間見到了俞老與夫人李薔華,還有鄭傳鑒、華文漪。二十年前華文漪、王英芝、劉異龍、岳美緹、蔡正仁、顧兆祺等一班小朋友,還在唸書學戲、學笛,我請他們到同濟大學來演出。莫説他們都只十幾歲,可是當時已轟動同濟大學,不能説萬人空巷,亦可説萬人空校了。我雖“跑差”人是累極了,然而在他們的身上,寄託了中國文化的流傳。崑曲的復興,是一朵剛開的花,美麗得耐人尋味,引人遐思。因為在這花上有一個極美好的未來。如今他們經過這麼一段不短不長的年月,到了花正怒放的時候了,我們要如何的珍惜,如何的盡情觀賞,該學習的要努力學習。他們的身上是通過俞先生及傳字輩老一代藝術家,將我國戲曲藝術最精華的一部分集中了。它不是一個狹義的地方劇,而是中國戲曲的祖先,從它身上産生了多少流派別支,是一個文化寶庫,而演出的諸位卻都是國寶了。我真敬佩俞先生,這位老人,仁慈、慷慨,能誨人不倦, 交遊不盡,他身上、戲上、談吐上、舉止上是有書卷氣,亦就是説有高度修養的文化與學問。他常常對我説藝術家要有氣質、風度。先生對下一代的教育並不局限于技,而已進乎道了,因此他八十高齡在港的演出,我們不是單看他的戲,而要看他身上在一般演員上沒有的東西,這東西就是我們的民族文化,是作為一個中國最可寶貴的精神文明。

    “雖然高下分濃淡,總是新篁得意時。”我用鄭板橋題畫詩來贈送俞老帶頭在港的昆劇演出,想來老少皆欣然吧!可是悠揚笛韻、婉轉歌聲,我只能憑我的想像與幻思了。

    (本文作于一九八三年十月,江南蘭花提供文字資料;圖為俞振飛先生)

    作者簡介

    陳從周(1918—2000),古建築、古園林專家,並擅長文、史、兼工詩詞、繪畫、崑曲。在同濟大學建築系任教近50年,畢生致力於保護和弘揚中國古建築尤其是園林建築文化,成果矚目,著作等身。著有《説園》、《蘇州園林》、《揚州園林》、《中國民居》、《紹興石橋》、《岱廟建築》、《園林談叢》、《裝修圖集》、《上海近代建築史稿》等學術專著,其中《説園》最為精闢,“談景言情、論虛説實、文筆清麗”,影響力之大,其遠及日、俄、英、美、法、意、西班牙等地。

    陳從周先生設計修復了豫園東部、龍華塔、寧波天一閣、如皋水繪園,設計建造了雲南楠園等大量園林建築,並把蘇州網師園以“明軒”的形式移建到了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成為將中國園林藝術推向世界之現代第一人。

    作為畫家,陳從周是張大千先生的入室弟子,曾出版《陳從周畫集》。他還應貝聿銘雅囑,寫就長卷水墨丹青《名園青霄圖卷》,存于紐約貝氏園,成為一件極為珍貴的書畫名品。作為散文作家,出版過《書帶集》、《春苔集》、《簾青集》、《隨宜集》、《世緣集》,以及40余萬字的《梓室余墨》等散文作品。

    中國網 2002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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