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發和昆劇  
蕭丁

    

    “倚檻繁花帶露開,相將遊戲繞池臺。新歌一曲令人艷,只待相如奉詔來。”我到程十發先生府上的時候,他正在畫室裏整理扇面。七八把灑金扇子,一面題著老先生集唐的詩句,一面是程公子多多的山水和花鳥。我説你忙什麼呀,年紀那麼大了,也該多休息休息。他説上海昆劇團馬上要去台灣演出,我要給“多多曲社”的主要演員每人送一把扇子,更新舞臺“裝備”。戲曲舞臺的道具都是不值錢的,惟獨是昆劇名角的扇子,往往是大畫家的珍品極品。這次受贈的演員,有蔡正仁、計鎮華、梁谷音、岳美緹、張靜嫻,還有青年演員張軍、沈昳麗。程先生年事已高,近年來畫得少了,卻給昆劇名角每人送一把扇面,可見他同昆劇藝術家交情之深,對昆劇熱愛之深。記得計鎮華、梁谷音演出《蝴蝶夢》的時候,臺上那幅莊周先生道貌岸然的畫像,就是十發老人的親筆。而蔡正仁《拾畫叫畫》中那幅依傍梅樹的杜麗娘小姐的春容,則是女公子程欣蓀的作品。

    程十發一家同昆劇結下了不解之緣。我若“昆癮”上來,星期天劇場又無演出,就到程十發家去,蔡正仁他們這些昆劇團的“梁柱”準會在那裏拍曲。他們把這裡叫做“多多曲社”。整個下午,你一段我一段地輪流著唱,而程多多的那支橫笛,則一吹到底。有時興致來了,老先生也會用他那雄渾蒼老的聲調唱一支《刀會》。程十發喜唱花臉,也屈尊拜比他小一輩的計鎮華為師,唱《彈詞》、《蘇武牧羊》等老生戲。

    我也算是昆劇的愛好者了,但與十發先生談曲,實在自感淺薄。對他的博學好生奇怪,就問他:“你怎麼對昆劇那麼喜歡、那麼熟識呀?”十發説,他是松江人,昆劇大師葉堂是俞振飛之父俞粟廬的老師,也是松江人,俞振飛也是松江人。十發的父親雖是中醫,但同戲曲書畫界人士有廣泛的交往,程俞兩家是兩代的朋友,俞振飛就稱程十發為同鄉。十發小的時候就讀戲劇集《綴白裘》,看著看著就喜歡上了。他的小學音樂老師愛吹笛子,他從小就跟著笛子的曲牌哼唱崑曲。同樣,程多多在讀初中的時候就學會了吹笛子,父子二人常常把曲譜貼在墻壁上,子吹父唱。

    至於我問他為什麼從小到老,從父到子,一輩子、一家門都那麼喜愛昆劇,程十發笑著説:“這是附庸風雅吧。昆劇的文學性高,是中國古典文學的精華,在世界藝術中也佔有一席之地。你看關公單刀赴會的時候,駕著一葉扁舟,向江東進發,那早晨的太陽照著江水,波光粼粼,天也是紅的,水也是紅的,激起英雄無限豪情,於是唱出‘大江東去浪千疊’,看到劇本,閉著眼睛,就是一幅畫。這時周倉插話道‘好水呀,好水!’關公説,這不是水,這是‘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他這個比喻就十分貼切。水怎麼比作血呢?因為有朝霞映照的緣故。又如梁谷音演《癡夢》,當崔氏夢醒之時,發現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破壁殘燈零碎月’,只這七個字,又是一幅極好的畫面,一堂想像中的布景。昆劇的這種文字性,是別的戲曲無法比擬的。”

    

    我接觸不少著名畫家,如謝稚柳、陳佩秋、戴敦邦,都像程十發一樣,與昆劇結下了不解之緣。我問程十發這是什麼緣故?他又幽默地説:“戲曲和繪畫是一個阿媽娘養的。”不但現在的畫家愛昆劇,歷史上許多名畫家本身就是劇作家。元朝大畫家柯九思是《荊釵記》的作者,這部戲中的《看眼上路》現在還經常演。明代大畫家徐文長也是戲曲家,《四聲猿》中的“擊鼓罵曹”就是他寫的。《鍾馗嫁妹》的劇本也是畫家張鳳翼所編。

    我對十發先生本來就有十分敬意,敬仰他是當代畫壇大師。聽了他一席論曲,十分敬仰又加了二分。走出程家,一路在想:老一輩知識分子就是博學多才,文化底蘊深厚。他們專一行,又愛幾行,而廣博的學識和興趣愛好又豐富了自己所專這一門藝術的表現力,使己之所專有所突破,有所發展。這是老藝術家的可貴之處,也是新一代藝術家的榜樣。一個文化人如果沒有深厚的文化根底,只知埋頭生産文化産品去投放市場,做終可能會被市場所拋棄。一個不知昆劇為何物的知識分子,恐怕很難算得上文人雅士。

    (上圖為程根據昆劇《浣紗記》創作的中國畫“范蠡與西施”;下圖為程根據昆劇《爛柯山》創作的中國畫“爛柯山‘潑水’”)

     程十發簡介

    程十發齋號“三釜書屋”、“修行運山樓”,1921年生,上海市松江縣人,畢業于上海美專國畫係。擅長連環畫、插圖、年畫、山水花鳥畫、人物畫。現任職務包括:上海中國畫院院長、中國文聯委員、中國美協理事、上海美協副主席。連環畫代表作品有:《列寧在一九一八》、《列寧的故事》、《膽劍篇》、《畫皮》、《老孫歸社》、《孔乙己》等,《孔乙己》曾獲首屆全國連環畫繪畫評獎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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