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曲的故事  

    

    瞿松濤創制松濤鼓

    崑曲發源在昆山,興起在蘇州,蘇州人會唱崑曲的多,風行的時候,連販夫走卒、門人雜役都能哼得有板有眼。

    明代,有個叫吳曲羅的官長,帶領僚屬在衙署校閱文卷。時至夜半,個個精神倦怠,睡眼惺忪。吳曲羅叫來幾個看門人,要他們唱曲,提神醒腦。

    看門人你推我讓,都説:“不會唱!不會唱!”

    吳曲羅心中有數,把公案一拍:“哪個不唱,打二十板子!”按下一個,才打了一板,挨打的和看打的又一齊叫道:“會唱!會唱!”吳曲羅笑道:“從來唱曲,要先打板。”舉座同樂。

    唱曲打板,用的是檀板。左手執板,右手打鼓,以控節奏。這鼓板的形制,延續了近二百年。到清代乾隆年間,才進行了改革。

    這位器樂改革家叫瞿松濤,出生在上海城北閘鎮一個富裕的家庭。松濤少年時,常挾著一個書包袱,上附近的私塾讀書。孩子們扯起嗓門,把《論語》裏的句子,吟誦得抑揚頓挫,有腔有調。趁老師不注意的當口,瞿松濤立即從包袱中拿出一個曲本,將書本擋在前面,偷偷地看,默默地唱……憑他獨特的天賦,覺得這工尺、板眼之間,隱藏著無窮的奧妙。

    成年後,瞿松濤不僅曲子唱得好,而且笛、笙、三弦,皆稱高手。尤其擅長打鼓。他打鼓的手法,簡潔、質樸,不加時俗的花點子,顯出很高的品格。他所用的樂器都是自製的,他嫌舊鼓音色滯重,經過潛心鑽研,終於製造出一種新鼓:扁體、纖腹,板質輕而薄,發聲清越。他用自己的名字,稱作“松濤鼓板”。很快,戲班全都仿製、採用了。

    瞿松濤沉埋在崑曲音樂裏,此外一無所好。他不懂經濟之道,甚至很少與人説話,萬貫家財因之耗盡。晚年,他只能靠把竹子削成鼓椎謀生。一副鼓椎賣一百文錢。

    著名清曲家、《納書楹曲譜》的編訂者葉堂給了他最好的評價。一次以曲會友,葉堂聽了瞿松濤的歌唱、演奏,對子弟們説:“你們的本領,僅能悅時;而松濤先生是足可以名世的。”

    太平軍中“同春班”

    楊秀清在攻打安徽的時候,意外得到幾十箱戲衣道具。回到南京就召集藝人,在清涼山搭臺唱戲。坐在大樹下的楊秀清看得十分高興。太平軍的戲劇事業從此開始。

    後來,陳玉成在軍中建立了“同春班”。全都是健壯少年,一邊習武,一邊演戲。“同春班”既是科班,也是“文工團”。遇到有仗打,大家奮勇殺敵;等到勝利歸來,就粉墨登場,演戲慰勞兄弟們。

    演出的劇目,各種聲腔都有,如徽調、西皮、二黃、吹腔等等。其中最主要的,是連臺本戲《洪楊傳》,全部用崑曲演唱。此戲從洪秀全、楊秀清金田起義起,隨著戰事進程,編一本、演一本,最後演到四十六本。內容是真實的故事、真實的人物,藝術上也很講究真實。如角色粧扮,都與當時人物一致,不勾臉、不挂鬍子,完全是“現代戲”。崑曲動聽的曲調,加上通俗別致的唸白,達到雅俗共賞。武打採用砍刀、藤牌、匕首、九節鞭等戰鬥器械,演繹武術套路,尤見精彩。它像是一份連續的戰報,鼓舞著太平軍將士的鬥志。

    蘇州黃土橋鄉紳馬健庵,組建團練,殺害了不少太平軍。他洋洋得意,擺酒慶功,還召來戲班助興。正當絲竹悠揚、觥籌交錯之際,忽聽一聲喊,臺上木刀竹槍變成了真刀真槍,情意綿綿的才子佳人變成了一以當十的驍將勇卒。馬健庵立時斃命。這是軍中優伶的奇功!

    名丑楊三,即人稱“楊三已死無昆醜”者,也是“同春班”的一員。此外還有許多崑曲演員同太平軍有密切的聯繫。大雅班名小生沈壽林,曾隨太平軍演出,受到洪秀全賞識。名旦葛芷香,是太平軍“廝卒”,扮相俏麗,額上卻留有深深的刀痕。

    周鳳林絕藝冠申城

    近代,華洋雜處、東西交匯的上海成為昆劇演出的中心。

    咸豐元年(西元1851)小東門出現了一所“三雅園”。這是上海昆劇史上第一所營業性的戲院。十三年後,在英租界重建,仍然沿用舊招牌。“三雅園”吸引了蘇州昆劇的四大老班———大章、大雅、全福、鴻福。一大批著名藝人紛紛來到上海。

    光緒四年(西元1875),“三雅園”亮起一顆明星。這是一位十三歲的少年,名叫周鳳林,幼年在蘇州學唱小堂名,稍後練習身段臺步。演旦角,嗓音清亮、身姿優美,竟然一炮打響。

    

    當時昆劇演出,以摺子戲為多。周鳳林最拿手的,有《牡丹亭遊園驚夢》、《西廂記跳墻著棋》、《義俠記挑簾裁衣》、《鐵冠圖刺虎》等等,舉凡名門閨秀、小家碧玉、市井悍婦,無不繪聲繪色、惟妙惟肖。

    《蝴蝶夢》演莊子休妻故事。其中《劈棺》一折,莊子假死,田氏不知實情,劈棺取腦。只見臺上設一高桌,田氏登高後受到驚嚇,軟腰向外,翻身從高處直落地面。滿場為之驚嘆。

    《西廂記拷紅》,紅娘所唱〔十二紅〕集曲,篇幅極長。周鳳林比別人高幾個調門,載歌載舞,益見精彩。

    然而僅僅一年,嶄露頭角的周鳳林即被京戲園重金聘用。他在天福、丹桂兩個京戲園同時掛牌,雇了小轎往來趕場。當時上海戲園彼此相隔不遠,名角都不允許兼搭兩班。周鳳林獨能打破這個成例,因為他擁有很多觀眾,不致影響戲園的票房收入。

    周鳳林及一批藝人跳槽,使昆劇演出受到沉重打擊。純粹昆班的演出從此一蹶不振。“三雅園”幾經遷徙,時演時歇,至光緒十六年(西元1890)最終關閉。可是周鳳林並沒有拋棄崑曲。他加入京班後,採取京昆合演的方式,為上海京劇的草創添寫了濃重的一筆,同時也豐富了昆劇的表演藝術。許多千錘百煉的摺子戲,周鳳林都經過精益求精的琢磨,有新的創造。

    後來周鳳林接辦京戲園“丹桂茶園”,仍組織著名昆劇演員,京昆兼演。海上著名文人孫玉聲特為稱讚:“別樹一幟”。

    晚年的周鳳林常邀集同好唱曲。曲社活動地址人們在宣統末年(西元1909)還能見到。

    俞振飛一跌有名聲

    “昆劇傳習所”開辦,滬上有名的“棉紗大王”穆藕初慨然出任董事長。他曾在美國芝加哥、威斯康辛、伊利諾幾所大學留學,回國後致力實業,出於對崑曲的熱愛,給傳習所以鉅款資助,鼎力經營。

    傳習所成立次年,為擴大影響和募集資金,穆藕初決定舉辦一次崑曲大會串。地點在上海夏令匹克劇院。人員是曲家名票。其中俞振飛必不可少。

    俞振飛是著名清曲家俞粟廬之子。崑曲的唱,有劇曲、清曲兩種。劇曲為場上歌舞,比較生動;清曲不彩串,卻對字音腔格有更精細的研求。俞粟廬人稱江南“曲聖”。俞振飛六歲從父習唱,接受嚴格教誨;又從全福班老藝人學戲,顯示出獨特天分。穆藕初先請俞粟廬授曲,後來又把俞振飛請到上海。

    聽説要唱戲,俞振飛很高興。隨即又説:“那你也要唱。”俞振飛想的是:穆藕初一登臺,銀行界、棉紗企業都要來捧場,不是可以多籌一點錢了嗎?

    穆藕初從未登過臺,這次下了決心,在杭州韜光寺租下三個房間,請來當時大名鼎鼎的沈月泉。俞振飛、穆藕初,還有穆藕初在美國留學的同學謝繩祖,三人一起向他學戲。

    上午、下午,一天兩班,認真得跟學生上課一樣。俞振飛上過臺,有基礎,沈月泉教他教得最認真,俞振飛也學得很細緻。

    元宵節開鑼,場面果然熱烈。票價大洋五元,包廂一百。先是《見娘》,接著是《男舟》。第三齣《折柳陽關》,是穆藕初的李益,項馨吾的霍小玉。這齣戲重唱、少動作,內行稱為“擺戲”,正適合穆藕初發揮。他唱完了,卸下粧,舒舒服服坐到台下看戲。

    第七齣,俞振飛、徐鏡清、翁瑞午合演《斷橋》。俞振飛在韜光寺向沈月泉學的。只見許仙為避白娘、小青追趕,慌忙之中跌了一跤。

    臺上,謝繩祖還在唱《思凡》。穆藕初已經趕到後臺,忙著安慰俞振飛:“儂今朝唱得交關好,可惜在臺上不留心跌一跤。沒有關係,儂也不要擺在心上。”

    俞振飛聽了一樂:這本是戲中的一個規定動作麼!

    虛擬的動作,讓人看得真假不辨,可見是惟妙惟肖了。一個滑跌,不會比搶背、吊毛更難,但是先滑後跌,怎樣滑得真實、跌得好看?俞振飛有個訣竅:先提氣,讓身子輕起來。這是在韜光寺,炎熱的夏季裏,摔了一百多次得出的經驗啊!

    因為這則笑話,俞振飛的《斷橋》更加出名了。

    王傳淞空腹演武大

    盛夏,熱浪炙人。一個小販蹲在地上,守著前面的攤子,一邊吆喝:“賣地力糕!”一邊注視著過往行人。他自信看得出什麼樣的人會光顧生意。那時,他會主動迎上去。

    誰知只顧看人了,不提防一隻大皮靴踢來,把“地力糕”翻了滿地。是一個惡狠狠的外國巡捕!小販只得自認晦氣。

    “小販”是王傳淞。一代崑曲名伶,怎麼落到如此地步?

    原來,前段日子,身懷絕技的傳字輩兄弟,因在上海無法立足,轉向杭嘉湖水路碼頭,跑江湖謀生糊口。後來,南市福安公司遊藝場邀請“仙霓社”演出,傳字兄弟又從杭嘉湖返回上海。有了一個相對安定的環境,大家演戲分外認真、用心。不想“八一三”,日本侵略軍炮火轟鳴,天上也有飛機轟炸。在租界住宿的傳字兄弟,望著滿天火光,紛紛擔憂著遊藝場裏的戲箱。第二天炮火一停,趕去一看,果然福安公司成了一堆瓦礫,幾箱戲衣蕩然無存!這是花了三年心血才置辦起來的呀!大家一齊抱頭痛哭。

    沒有戲衣,戲班再也無法支撐。傳字輩終於星散。

    王傳淞賣不成“地力糕”,只好流落街頭。一天,京劇名丑劉斌昆找到他,把他舉薦給蓋叫天。

    蓋叫天約王傳淞合演《別兄》。老戲不用排練,真功夫都在場上見。此戲演武松打虎後,意外地與兄長相遇。一番泣訴過後,兄弟倆再要回家細敘。

    武大郎是“三寸釘”,必須把雙腿屈在短裙裏走矮步,十分累功。本來,武松一聲“大哥請”,武大從椅子上跳下,走半個圓圈就可以進場了。這次蓋叫天卻把手揚向台中,讓武大非得走一個大圈子不可。這是有意掂量新搭檔的斤兩。

    王傳淞沒錢吃晚飯,早已餓得雙腳發軟。但是他不甘示弱,提神運氣,一個輕盈、飄忽的大圓場,行如疾風,引爆一堂彩聲。早在明代,昆劇中就有“作矮人走科”的表演。清末,又有王小三等以走矮步的武大郎著稱。在王傳淞身上,體現的正是昆劇深厚的藝術傳統。

    回到後臺,蓋叫天笑著説:“你辛苦了,歇一會兒吧!”他讚賞王傳淞,邀其和自己合作。王傳淞感謝蓋叫天的器重,可是無法接受這份包銀。他離不開崑曲,離不開還在饑餓線上掙扎的師兄弟。他和周傳瑛等一起參加了“國風蘇劇團”,在極度艱難的條件下,繼續為保存古老的昆劇藝術而奔波。

    (摘自《曲海尋珠》方家驥著;插圖為陳逸飛繪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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