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路紀實連載：《米盧 一本難懂的書》(十)

    他竟然如此婆婆媽媽！

    編者按：真理掌握在每個人手裏，但真理最後只能掌握在一個人手裏，每個失敗者都不是神奇的，每個成功者都是神奇的，這不是成王敗寇，這是上帝對奮鬥者的寬容。所以衝進世界盃後，米盧的婆婆媽媽是神奇，衝不進去還是不神奇。【接上期】“距離産生美”。這無疑是一條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就在3月初，國家隊屯兵上海嘉定為備戰中日對抗賽集中訓練期間，當米盧真正地從中方臨時教練組手上接過教鞭，全權履行起主教練的職責之後，他與國腳們一下子拉近的距離，多少都開始破壞著彼此原本在對方心目中的那份相對的“美”。在嘉定國家隊的訓練場上，當剛剛被米盧在海埂相中的趙昌宏、李海強生生地加入到一群“國腳大腕”的行列中後，一位老國腳直言不諱地評價著米盧此舉———“這不是胡來嗎？！”

    他的第一次婆婆媽媽

    職業的米盧，幾乎與此同時也發現了中國國腳身上擁有太多太不職業的東西，這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

    儘管在每堂訓練課的最後，米盧總要拉上幾名尚叫不出名字的國腳玩上一些類似比試腳法的“遊戲”，以進一步密切彼此的關係，但在説説笑笑中，一切都只能停留在表面文章上。

    “婆婆媽媽”、“嘮嘮叨叨”是國腳們很意外地在米盧身上發現的兩大特徵。

    訓練場上，米盧“STOP(停)！”的喊聲平均一分鐘之內便要出現好幾次，這讓大家失去了一份平日訓練中的“盡興”，而在日常生活中，米盧隨時隨地又要對國腳提出這樣或那樣的要求，有些事情看上去根本犯不上那麼認真，但米盧卻偏偏認真得出奇。

    比如，在出征日本之前，全體身穿西服拍全家福。照平常，哥幾個往那一站、攝影師一按快門，就一切OK了；可米盧卻把這一簡單的問題變成了無比複雜———從隊員誰在中間、誰在旁邊到誰在前面、誰在後面；從領帶打多大的結到西裝係了幾個扣手放在哪到什麼時候開始笑米盧都要逐一加以現場指揮；末了，還要高喊一句：“都把腰挺直嘍！像我這樣！”

    等大家好不容易按照他的要求一一落實，滿臉堆笑等著攝影師按快門的時候，米盧突然又是一聲斷喝：“停！等一下！”原來，他要向也前來為國腳拍照的七八名攝影記者提出要求：在正宗攝影師拍照的時候，記者不能同時拍照；因為他們相機的閃光燈一閃，正宗的照片上的亮度將失去均勻；等正宗的攝影師拍完正宗的照片之後，其他非正宗的攝影記者才能接著拍照就這樣，若放在平時3分鐘便能搞掂的一次合影，生生地被米盧這一張羅半個小時還沒照完。

    最後出來的照片上，二三十人中，真正笑得最開心的只有一個人———米盧！

    對了，那次出國禮服的樣式和色澤也是米盧親自翻來覆去挑選確定的；而且，他還為買來的領帶不是他希望的“鮮紅色”而是“深紅色”而耿耿於懷了一整天。

    “國家隊就是一個國家的形象大使。”米盧當時這樣解釋自己為何為國腳們的形象穿戴、行為舉止事無巨細地提出的原因。

    總之，米盧的到來，對於國家隊上上下下的所有人來説，都仿佛是一個困極昏睡的人的床頭邊的一個頻繁響起的鬧鐘，讓你“一刻不得閒”。

    當然，在那個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親耳聽到米盧這個“鬧鐘”的響聲，更多的人們都在熱盼著中日對抗賽的到來，好看看大名鼎鼎的米盧會以怎樣的“神奇”導演中國隊演出一台好戲———因為，那是米盧登陸中國的“處女作”。

    一場看似普通的中日對抗賽，卻不約而同地引發了中日兩國的極大關注。中國關注的原因自不必説。而日本媒體關注的原因則只是因為比賽的結束極可能決定日本隊的法國主帥特魯西埃是否還能繼續他的執教。

    米盧和特魯西埃兩者之間一個共同點在於，都是那種背井離鄉、浪跡天涯的“國際教頭”；兩人還曾經有過一次“你前腳走，我後腳到”的交接班。那是1998年世界盃之前，因熱身賽戰績欠佳，特魯西埃被尼日利亞足協一怒解除了其在國家隊主帥的職務；而尼日利亞足協搬來的繼任者，正是米盧！

    時過境遷，米特兩人先後登陸亞洲足壇，而且還要同場對壘，這仿佛是米盧對特魯西埃的又一次“追殺”。

    比賽之前，特魯西埃被日本媒體“贏不了中國就下課”的攻勢搞得心情煩躁；而那一邊的米盧也是處於一種“最近比較煩”的狀態之中。

    米盧的煩惱首先源自中國足協竟然沒有對他親自選拔的兩名甲B國腳給以足夠的重視，由於護照、簽證等手續辦理得不及時，使得趙昌宏和李海強兩人無法隨隊前往日本，這無疑是對米盧選秀的一次嚴重打擊。

    讓米盧煩的另外一件事便是：此前，他決定徵召范志毅和在德甲法蘭克福隊效力的前鋒楊晨歸來助戰，參加中日對抗賽。但當法蘭克福俱樂部收到中國足協徵調通知後，卻以楊晨在此間要代表俱樂部出戰兩場重要的聯賽為由，拒絕放人。米盧認為法蘭克福“不講規矩”，同時也認定中國足協“過於軟弱”。還好，在英甲水晶宮隊效力的范志毅將如如期歸隊，多少讓米盧好受了一些。

    中日對抗賽，作為首次正式亮相的米盧來説，當然渴望以勝利作為自己一段新的執教經歷的開篇，但是，就當時而言，米盧對日本隊的了解甚至要更多於對中國隊的認知(因其曾率隊與日本隊進行過多場比賽)。日本隊近年來的進步神速，米盧是不可能不知曉的；加上又是在日本隊的主場，他已經意識到那將是一場難度極大的比賽。因此，嘉定集訓期間，米盧並沒有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勁頭，急於大練進攻戰術，以期迎來開門紅；而是更看重整體防守的訓練並且在講解中下足了功夫。

    這是米盧一種“經驗豐富”的側面反映。

    他的第一次神奇乍現

    3月12日，首次扛起“米家軍”大旗的中國隊兵發日本神戶，3月15日北京時間18時整，中日對抗賽隨著一聲清脆的笛聲拉開了戰幕。

    從任何角度來講，這場中日對抗賽都值得我用更多的筆墨去為您再作一番回憶。我決定這樣去做並不僅僅在於那是米盧正式執教中國隊的第一場比賽，更在於那是中國國腳第一次被米盧以主教練的目光去認真審視。短短的90分鐘時間裏，或許米盧已經大體看清了中國隊的全部；而中國人在米盧身上所看見的唯一清晰的一點，只是一份不可思議的“神奇”——如果：“幸運”可以歸結為一種“神奇”的話。我將用10個意味深長的鏡頭，為您回顧一年半之前的那場中日之戰。這些鏡頭，也許您現在還會記得，也許你已經忘卻，但在當時看來，這10個鏡頭以及它們背後所隱喻的東西對中國隊的前任與米盧執教中國隊的前景，都具有著一份很深遠的影響。

    鏡頭一：賽前1小時。米盧在當值比賽監督遞過來的球員名單表上，用筆圈劃了中國隊本場比賽的先發名單與替補陣容。最後他在表格上“球隊主教練”一欄中，用母語塞爾維亞語簽上了“米盧蒂諾維奇”的名字；繼而，他又用剛剛學會的漢字一筆一劃卻又歪歪扭扭地寫下了“米盧”兩個字。

    鏡頭二：上半場第3分鐘。中國隊中衛5號范志毅在本方大禁區左角接左後衛4號吳承瑛的回傳球，剛一調整，日本隊的兩名前鋒———9號中山雅史、19號城彰二便撲上緊逼，將球從范腳下搶走，19號城彰二在禁區內起腳勁射。

    鏡頭三：上半場第9分鐘。中國隊7號姚夏在前場右側快速帶球突破，被日本隊13號小野伸二絆倒不起。教練席上一直用左手捂住自己嘴巴的米盧一邊拿起一瓶飲料喝了一口，一邊讓身旁的翻譯趕緊告訴替補隊員做好準備；在隊醫進場為姚夏治傷時，米盧拿起筆和紙板衝到場邊，通過翻譯向靠近他這一邊的中國隊右後衛2號謝峰面授機宜。

    鏡頭四：上半場第20分鐘。中國隊8號李鐵在中場擺脫防守他的對方球員之後，左腳向左路橫傳，球卻直愣愣地傳至日本隊8號中田英壽的腳下！後者一記直傳，9號中山雅史右路插上得球下底傳中，中國隊門前一片兵荒馬亂。

    鏡頭五：下半場第4分鐘。日本隊9號中山雅史在中國隊禁區左側底線附近得球後，傳給後面接應的8號中田英壽。令人吃驚的一幕出現了：中田面對來球居然身體不動，“等”到球滾到自己腳下時才用右腳外腳背輕輕一搓，之後城彰二回傳名波浩，後者門前右腳勁射，險些攻破中國隊的球門。

    鏡頭六：下半場第10分鐘。場外第4裁判高舉換人牌，中國隊由15號申思替下9號馬明宇。

    鏡頭七：下半場第17分鐘。日本隊在中國隊禁區前30米主罰直接任意球。6號中村俊輔左腳勁射球門右下角，中國隊守門員1號江津飛身倒地將球撲出———緊接著日本隊9號中山雅史甩開所有的中國隊防守隊員快速轉身至門前實施補射，只是未能踢中來球。

    鏡頭八：下半場第29分鐘。中國隊左後衛4號吳承瑛在本方後場截得日本隊後場的長傳球，面對日本隊9號、19號、8號、10號四名隊員的前場緊逼，中國隊4號吳承瑛、5號范志毅、19號祁宏、3號張恩華、15號申思、20號陳剛、12號宿茂臻等7名隊員之間共進行了13次倒腳傳球，歷時長達38秒！直到祁宏直傳宿茂臻後日本隊前衛不得已犯規為止。

    鏡頭九：比賽終場哨聲響過。中國隊5號范志毅與日本隊最後5分鐘才替換上場的11號三浦知良親切地交談著。

    鏡頭十：中日之戰第二天上午。在中國隊隊員穿著各種不同的服裝準備集結離開下榻的酒店時，米盧説：“你們應該統一地穿上西服，因為你們不是代表你們自己，而是代表中國———你們的國家。

    我們不得不承認：中國足球的從業者在修養與素質上的“非職業化”已經或正在阻礙著中國足球整體水準的提高。但願，中日賽後米盧的“我對執教中國隊越來越有信心了”不是違心地、咬著牙説出來的話。

    中日之戰，中國隊在全場絕大多數時間一直處於被動的形勢下，在對方的射門次數與威脅性均成倍于己的逆境中，在本方球門數次險些被對手攻破的危機中，最終竟以0比0的比分逼平了賽前發誓取勝的日本隊，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老米真有點邪運！”一位國腳在回國後這樣向我表達了他對米盧另一種全新的認識。

    現如今，在十強賽中國隊前兩場分別以3比0和2比0的比分戰勝阿聯酋和阿曼隊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們開始驚嘆于米盧的神奇。

    有的時候，人們往往不願承認自己是幸運的。因為，那似乎意味著自己是在能力不足的情況下的一種受之有愧。我以為：這是一個很大的“誤區”。

    “神奇”與“幸運”之間在本質上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就像“平庸”與“霉運”之間也常常是緊密相連一樣。

    關於“幸運”有這樣幾句格言———“幸運的背後總是靠自身的努力在支援著。但自己忪懈下來，幸運也就溜走了。”———羅蘭《知足》

    “真正的幸運在等待著有資格享受的人。”———斯維托尼烏斯《忒拜戰記》

    “幸運的機會好像是銀河，它們作為個體的存在是不明顯的，但作為整體的出現卻光輝燦爛。同樣，一個人如果具備了許多細小的必要元素，最終都能成為帶來幸運的條件。”———培根《隨筆錄》

    “幸運並非沒有絲毫的恐懼與煩惱。”———培根《隨筆錄》

    我不知道米盧是否看到過上述的格言，我能確信的是，上述格言中的每一條都應當適用於他。中日之戰，也許是米盧神奇乍現的一個開始，但，中日之戰卻不是其在中國執教左右逢源的開始，米盧沒有想到的是，週遭的阻力如此之快地便降臨了，而且是如此之大。

    青年體育 2001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