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路紀實連載:米盧 一本難懂的書(五)

     “怎麼回事?”,“到底出什麼岔兒啦?”……一大早便守在花園酒店等待採訪簽約儀式的記者們相互瞪著大惑不解的眼睛,追尋著答案。

    花園酒店的商務中心在那一天“收穫頗豐”。因為有米盧蒂諾維奇三番五次地到那裏收發傳真。幾十頁的合同書被不斷地傳往南斯拉伕米氏律師的手中;而老米也在談判中不時起身離座,去那裏撥叫國際長途。

    一切有關商業運作的合同條款就在米盧蒂諾維奇一遍又一遍帶著疑問“離開”,一遍又一遍帶著“答案”“回來”的過程中,一一被談判雙方搞掂,最終的未盡事宜僅剩下了一項:就是米氏的國家隊"飛行計劃"與足協國內聯賽安排之間的嚴重分歧。

    米盧蒂諾維奇執意提出,國家隊必須多打國際比賽,每個月平均要打兩至三場,全年比賽場次要達到20-25場左右!而且,國家隊的比賽儘量要走出國門,打到歐洲球隊的老家去!

    為了事業還未結婚的老郎

    當時,中國足協主管國內聯賽競賽工作的職業部主任郎效農,作為中方代表之一參與了當天最為艱苦也是最後一輪的談判,當他聽到米盧蒂諾維奇信口説出的“國家隊一年要打20-25場國際比賽”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他的第一反應只能是不加思索地提出了質疑。

    郎效農,這位從94年中國職業聯賽創辦起,便一門心思撲在聯賽建設中的足協主層幹部,為人耿直且一身廉潔(我所接觸到的足協內部人士一致的評語);年逾四十至今未娶妻生子的他,一直視聯賽為自己的“心肝寶貝”,雖然,他知道談判桌對面坐著的是大名鼎鼎的,神奇教練,但他仍然無法接受米盧蒂諾維奇為國家隊而犧牲國內聯賽的“毒手”。

    “老郎真忿了!因為太激動了,話都有點語無倫次了”事後,ISL公司一位當時在談判現場“旁聽”的工作人員向我形容説。

    米盧當然有著一千個“國家隊飛行”的理由;老郎也當然有著一千個“聯賽不能打亂”的理由,雙方據理力爭,互不讓步,談判因此而意外地陷入了“僵局”。

    不得不承認,米盧蒂諾維奇對談判中的這一環節有著極為充分的準備與極為豐富的經驗。他甚至非常清晰地摸透了中國足協最為脆弱的一種心理--他的一個簡簡單單的提問,便使他的談判對手無言以對,低下了曾經高昂著的頭。

    米盧蒂諾維奇的問題是:“好吧,那麼現在請告訴我,在你們看來,究竟是國家隊重要還是聯賽重要?”

    是的,每一個人小的時候都常常被大人問起“是爸爸好,還是媽媽好?”聰明的回答是“爸爸媽媽都好!”然而,米盧蒂諾維奇的這個問題,卻無法讓中國足協理直氣壯地作出一個所謂“聰明”的回答,“國家隊,聯賽都重要。”

    中國足球幾十年來經歷的災難,中國人幾十年來苦苦的祈盼,歸根結蒂都與中國隊衝擊世界盃息息相關;如果中國足協硬著頭皮回答説“國家隊,聯賽同等重要”,那麼,我敢肯定米盧蒂諾維奇當時緊接著甩出的另一句話就該是:“那你們請我來又是為了什麼?!”

    任何談判中,有心的一方都在事先會有一個談判底線的,這個底線便是確保自身最終立足於不敗之地的基礎。我不知道,當時的中國足協對這一分歧的爭議是否確立過自己的一條底線,但我知道米盧蒂諾維奇肯定有。

    在半個小時的爭論,提問,回答或是沉默之後,妥協已成為雙方唯一且共同的選擇。米盧蒂諾維奇將全年率國家隊打國際比賽的場次下調至了16場左右--那是他的一條底線;儘管,即使是這一削減的數字已經足以將一年原本相對完整的聯賽進程變得有些支離破碎,但,即使郎效農還想著爭下去,王俊生,馬克堅已經不可能讓他繼續“使性子”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一年之後,當足協新掌門人閻世鐸義無反顧地提出“2001年甲A聯賽暫停升降級”的決策時,郎效農幾乎“拍案而起”,他的“暫停升降級等於毀掉職業聯賽”的言論見諸報端,令人感嘆良多。沒過多久,足協中層幹部換崗,郎效農離開了職業部,不再主抓國內聯賽了。再後來,我聽説有好心人開始幫著整日鬱鬱寡歡的老郎介紹“郎嫂”了……

    有必要為讀者朋友提供一組數字:在米盧蒂諾維奇3月正式執起主帥教鞭之後,直至當年年底,整個2000年,中國隊一共打了16場比賽;其中比賽地點在國內(包括中國香港)的有5場;比賽地點在國外的有11場,其中包括當年10月黎巴嫩亞洲盃決賽階段的6場比賽。

    2000年1月15日,星期六。這是今後若干年中國足球應當存留在記憶裏的一個特別的日子。

    下午3點55分,在花園酒店擁擠嘈雜的一間大會議室裏,博拉。米盧蒂諾維奇在馬克堅,李曉光的陪同下,帶著永恒的標致性的微笑,英雄般地向近百名國內記者們走來了!

    米盧穿上了紅白相間的一件印有五星紅旗的中國隊隊服,款款落座。大約一個小時以前,在花園酒店28層的貴賓會議室裏,中國足協專職副主席南勇和米盧蒂諾維奇在ISL公司緊急修訂的合同的最後文件上簽下了各自的名字;隨後,在南勇的主持下,米盧蒂諾維奇與中國隊全體中方教練成員舉行了一個見面會。會上,南勇代表足協宣佈了簽約決定,米盧代表自己發表了就職演説;金志揚代表中方教練表態堅決支援……一切就像是電影中設計好的情節。

    “我非常高興來到中國執教,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挑戰。”坐在臺上中央的米盧蒂諾維奇面對台下黑壓壓的記者群説道,“中國有13億人口……”

    當擠在人群中的我,聽到米盧異常準確地説出“13億”這個一天之前他還不甚知曉的數字時,我笑了。

    米盧蒂諾維奇無疑是一個“聰明的人”。他的那種聰明不見得一定要用“智商”的高低去驗證與説明;他的聰明很大程度上源自他的耳聽八方與活學活用。

    在此後的近兩年時間裏,許許多多的人都曾感覺到米盧蒂諾維奇身上那一份無比的獨斷與固執--他似乎永遠也無法聽取任何人的建議與意見,他似乎只是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我不能説人們對於米盧蒂諾維奇的這種感覺與判斷是錯誤的,但,我仍然覺得他其實並不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固步自封的人--如果你的某種資訊,通過其可以認可的方式傳遞過去;同時,這些資訊又得以讓其歸類于“對自己有用”的一類的話,那麼,他將這一資訊據為己有並最終付諸功用,只不過是一個時間早晚的問題。

    如果説在“中國人”與米盧蒂諾維奇的共事與交往中有一份遺憾的話,應當説,就在於不少“中國人”沒有充分了解米氏在這一點上的那種“特性”--他們太急了;他們太想讓米盧蒂諾維奇馬上點頭稱是了;他們的這種心態與表徵最終得到的一個結果便是,米盧蒂諾維奇“高傲”近乎“不屑”的表情和其“冷淡”近乎“無情”的一聲“NO!”

    米盧不説我愛你

    扯遠了。讓我的敘述回到那天的新聞發佈會現場。

    “中國有13億人口,”米盧蒂諾維奇或許是因為面對眼前太多,也太陌生的記者,説話時的樣子甚至有些靦腆,語調也不十分高興,“我知道許多中國人都喜愛足球這項運動。中國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之一,有著不可估量的足球潛力……我們將不遺餘力地爭取實現進軍2002年世界盃決賽的目標。”

    在米盧蒂諾維奇所做的開場白結束之後,便輪到記者們向其提問了。

    當時記者們提的問題不少。當然,其中最直接最嚴肅也最能代表中國廣大球迷所真正關心的問題只有一個:你能否通過你的執教讓中國隊打進2002年世界盃的決賽圈?

    當這個問題提出之後,整個會場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記者們屏氣凝神,連坐在米盧蒂諾維奇身邊原本一臉輕鬆笑容的馬克堅和李曉光也不由自主地收起笑容,微微側目,看著他們新簽約的對象。

    我想,在那一時刻,在會場中的每一個中國人都十分迫切地想聽到米盧蒂諾維奇口中的一種堅定的回答,這感覺真的就好比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即使都無法知曉未來是否可以永遠地在一起的時候,心裏也格外地想聽到來自對方深情的一聲,一聲的--“我愛你!”

    然而,米盧蒂諾維奇沒有説出“我愛你”,這多少有些令人掃興。他説:“作為主教練,我只是球隊的一小部分;一支球隊想要有出色的成績,要靠球員的努力,要靠足協,贊助商,媒體以及球迷方方面面的鼎力支援……”

    確切地説,這是米盧蒂諾維奇類似其“標致性微笑”的一種“標致性回答”。

    兩天之後,在<足球>報約我寫的一篇標題為<感覺米盧>的短文中,我這樣對此表達了自己的一點感想--

    “此前,在中國,恐怕沒有任何一位本土教練或者洋教頭説過類似的話:‘作為主教練,我只是球隊中的一小部分。’米盧説了,而且是格外強調地説著。如果你把這當作是米盧的品德,或許你錯了;如果你把這當作是米盧狡猾的一面,或許你也錯了。”

    我覺得米盧闡明的是一個現實--一個許多教練不願説,所有人又不願聽的事實。

    不論米盧蒂諾維奇在新聞發佈會上的回答是令人高興還是令人掃興,總而言之,中國足球與他還是幸福地結合了。

    許多中國人從那一刻開始又一次編織起心中一份美好的希望。

    “人類最可寶貴的財富是希望,希望減輕了我們的痛苦,為我們在享受當前的樂趣或者承受當前的煩惱中,描繪出來美妙的遠景。”這是伏爾泰在<哲學通信集>中的一段表達。

    在那一天的那一時刻,中國足球全部的希望,或者都被那個56歲的南斯拉伕人--“博拉。米盧蒂諾維奇”的名字佔據了。

    我不知道會不會得罪他

    “米盧蒂諾維奇與中國足協順利簽約,正式出任中國國家隊主教練”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直到整個世界。

    《洛杉磯時報》説:中國人這回選對了人;美聯社説:博拉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CNN説:中國隊從沒有世界盃比賽的記錄,或許米盧蒂諾維奇可以幫助他們……

    當時分頭帶隊正在海埂參加冬訓的幾位南斯拉伕籍甲A教頭,也紛紛行動起來,為自己的“老鄉”加油鼓勁,搖旗吶喊--

    喬利奇説:米盧輝煌的歷史將證明,他能夠帶領中國隊出現在世界盃的賽場上;彼德洛維奇説:博拉的執教能力毋庸質疑;這絕不僅僅是一個偶然;桑德拉奇説:博拉是南斯拉伕教練群體中的一位傑出代表……

    當然,也有對米盧蒂諾維奇的中國之旅的前景持有懷疑態度的人,比如,中國職業聯賽中可謂最成功者之一的南韓人李章洙。

    在國內一家報紙上,李章洙這樣説道:“米盧蒂諾維奇不見得就能帶好中國隊。”他的理由是“雖然他(米盧)的名氣很大,但他對中國足球了解得太少;而中國足球本身就有別於其他與眾不同的特性,所以,米盧蒂諾維奇很難在中國的執教中獲得成功……”

    李章洙可謂是中國足壇史料記載,有據可查的第一個站出來,公開對米盧蒂諾維奇投下“不信任票”的人。

    也許是一種巧合,也許不是。自從米盧蒂諾維奇執教中國隊之後,一直到現在,他從未前往重慶觀看過任何一場李章洙執教的重慶力帆隊的主場比賽,對李多次“"重慶隊多名隊員有能力入選國家隊”的呼籲“充耳不聞”,而且,兩人至今竟然始終沒有見過哪怕一面。

    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交友原則。有的人喜歡“全面建交”,有的人喜歡“擇人為伍”;而且,對於曾經得罪過自己的人,有的人習慣“化敵為友”,有的人則是“不足與謀”。我的感覺是,米盧蒂諾維奇在對待這兩件事情上的原則皆屬於後者。

    我想,那些有過“得罪”了米盧蒂諾維奇的人,或許更可以理解我的這種意思--也許,米盧見到你時仍然會笑臉相迎,但,你若不想自欺欺人,便會讀出“在他溫柔的笑容背後,有多少刻骨情仇……”

    順便説一句,雖然我無法確定在此之前我是否“得罪”了老米,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現在正在寫的這一堆文字對他來説是一種“得罪”。

    雖然……可是……唉--,不説它了,或者是,慢慢再説吧。

    簽約一天之後的那個晚上,適逢中國隊在廣州四國賽決賽中與烏拉圭(青年)隊交鋒,為了給中國隊助威,也為了一睹米盧蒂諾維奇的風采,天河體育場看臺上的觀眾比兩天前的首場比賽多了有近一倍。

    米盧穿著中國隊的防寒服,沒有像上次端坐于主席臺上,而是在場地中看台下的一條長凳上落了座,他的身邊是幾名沒有報名參賽的國家隊隊員,其中包括新國門李偉和因傷缺陣的老國腳李明。

    中國隊憑藉郝海東的一粒進球以1:0力克對手,榮獲冠軍。

    在萬眾歡呼聲中,主裁判吹響了全場比賽結束的哨音。

    當時也在場地中的我看到,米盧蒂諾維奇“騰”地站起身,異常興奮地快步上前,直奔正走下場來,周身大汗淋漓的郝海東而去,口中唸唸有辭。

     《青年體育》2001年8月21日















中國隊十強賽時間安排
 8月25日19:30
 中國-阿聯酋
 8月31日23:15
 阿曼-中國
 9月8日24:00
 卡達-中國
 9月15日19:30
 中國-烏茲別克
 9月27日22:45
 阿聯酋-中國
 10月7日19:30
 中國-阿曼
 10月13日19:30
 中國-卡達
 10月19日22:30
 烏茲別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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