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路紀實(四)之米盧 一本難懂的書

    最後的等待

    “喂,董路嗎?你好,我是劉莉。”劉小姐那圓潤的嗓音翩翩而至,“麻煩你能告訴我一下《北青報》王俊(我的前輩,江湖上有“大仙”之美譽,作者注)的手機號嗎?”

    熟悉我的哥們朋友都知道,我記電話號碼可謂一“絕”,有“活電話號碼簿”之稱。

    只是我沒想到僅有過幾面之交的劉小姐也知曉了我的這一“特長”。

    “沒問題!1,3,9……”我像參加智力競賽搶答的選手一樣,將正確答案脫口而出。

    一兩句寒暄過後,我們便結束了通話。沒過多久,電話又一次打了過來。現在想起來,這個電話對於我現在正寫著的這本關於米盧的書來説,是最最重要、甚至具有決定意義的一個電話。

    “董路,不好意思,有這麼一件事……”劉小姐的口氣聽上去似乎像是要給我講述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故事”的大意是這樣的:負責包裝中國之隊的ISL公司委託劉小姐找一名足球記者前往廣州採訪中國隊參加的四國賽,以及即將正式簽約的米盧蒂諾維奇,做一些專稿刊發在國內幾座大城市的主要媒體上,以此作為該公司中國隊整體宣傳計劃的開端;劉小姐考慮到王俊及其效力的《北青報》的影響力,想請其出山,但被王俊告之手頭有事,一時走不開;於是,劉小姐決定退而求其次,問我可不可以代勞一趟。

    實際上,我本來也已經計劃前往廣州採訪,所以,我爽快地答應下來。

    “那你最好明天就動身,因為中國隊後天就到廣州了。”劉小姐迅速向我下達了指令,“我會提前在廣州花園酒店為你定好房間,你到了之後,ISL的人會馬上與你聯繫的。”

    雖然劉小姐部署的任務是急了點,但我還是有些慶倖——畢竟她沒讓我當天晚上就走人。

    就在當天晚上,我得到了一個準確消息:中國足協與米盧蒂諾維奇的談判尚有幾處微小的細節有待進一步協商,雙方擬定於不日一同前往廣州,並在那裏而不是此前傳説的北京完成最終的正式簽約。

    這對我來講當然是一個不錯的消息——我不會因為提前去廣州而錯過簽約儀式了。

    第二天(1月11日)一大早,北京又下起了雪,紛紛颺颺,無休無止。飛機是中午12點10分的,我提前兩個半小時便出門打車奔機場。

    一路上,因為路面積雪,交通堵塞,計程車開得比牛車快不了多少。不過,還好我坐上飛機的時候,它還沒有起飛(此句話乃“米盧式的邏輯混亂”)。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這架飛機不僅沒有在我落座之前起飛,而且我落座之後相當相當長的時間裏也沒起飛——您聽好了,這段時間是7小時又10分鐘!

    由於下雪,飛機的機身全部結了冰無法安全起飛;首都機場只有兩部除冰設備,而我坐的這架飛機不知著誰惹誰了,接受除冰的排序比當時中國隊第88位的世界排名還要低。

    “活著就是等待。”在機艙裏如同困獸般等待的漫長的7個多小時裏,我一共睡了三覺,看了兩遍飛機上放的電影《逃婚新娘》,和四名空姐先後談了談人生理想,並且把僅有的兩塊手機電池全部打光……

    當然,我最終還是到達了目的地廣州。當我住進花園酒店的房間時,已經是夜裏11點了。在廣州春意盎然的夜色裏,我只好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覺醒來,已經先期抵達廣州的ISL公司中國之隊項目組的林曲錫先生、黃靜小姐與我接上了頭,我們簡單商量了一下我的工作流程。我當時提出:我想對米盧蒂諾維奇做一次專訪,林先生當即表示:一定爭取。

    然後,我便隻身往天河體育場去採訪也在昨天到達的四國賽兩支參賽隊——烏拉圭隊和紐西蘭隊的訓練。

    冬天,是國內足球的淡季,在聞聽米盧蒂諾維奇即將抵達廣州正式簽約的消息之後,各地的記者同行如同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一樣,紛至遝來,一片熱鬧景象。

    下午4點整,四國賽賽前新聞發佈會在酒店的大會議廳舉行。金志揚和中國隊當時的隊長郝海東先於大部隊從清遠趕來參加,最晚報到的牙買加隊也露了面,加上烏拉圭人和紐西蘭人,全部4支參賽隊業已到齊。

    傍晚,中國隊大隊人馬進駐了花園酒店,李金羽、江津、申思、宿茂臻等人的身影一一齣現,看上去每個人的精神都不錯。

    謝峰還是老樣子,只是頭髮長了,他和小將李偉峰住一個房間,見我進屋,大峰和小峰異口同聲地問道:“老米真要當我們教練啊?”

    應當説,即使中國足協與米盧蒂諾維奇早已打得火熱,但對於絕大多數國腳們來説,當時都很難接受他們格外尊敬的霍頓的離去。

    雖然每個人都知道米盧蒂諾維奇的鼎鼎大名,然而,對他具體的執教思路,尤其是用人標準都盡乎一無所知。“老米以前帶別的隊時是打4-4-2還是3-5-2?”“天真”的李偉峰當時問我的這個“深奧”的問題至今令我記憶猶新。

    晚飯之後,我又經國家隊管理員曾民的批准去金志揚的房間裏聊了會兒天。老金戴上花鏡,拿出那個牛皮筆電,為我宣讀了剛剛在教練會上一致通過的“四國賽期間國家隊內部管理的若干新規定”,其中有些條款可謂相當嚴格。包括“晚上外出必須請假,歸隊後必須消假”,“遲歸一分鐘罰100元,晚歸隊30分鐘以上直接開除出隊”以及“晚10點半熄燈就寢,之前必須上繳手機”等等。

    “我可不想把一個‘爛攤子’交給人家米盧。”老金像宣誓一樣對我説道。

    中國足球新聞史上蔚為壯觀的一幕終於在第二天(1月13日)下午4時30分在花園酒店的大堂裏出現了!

    四五十名國內各地的足球記者一伺米盧蒂諾維奇的身影出現,便像“蜜峰看到花”或者説是“蒼蠅看見有縫的雞蛋”一樣,潮水般涌過去,將老米緊緊地圍在其中。酒店大堂傾刻之間便變為人聲嘈雜、腳步混亂的“火車站”。

    會説英語的、會説一點英語的以及一點英語也不會説的老記們都接二連三地把問題提向米盧蒂諾維奇,而米盧在人群中一邊舉步為艱,一邊微笑著答非所問:“廣州很美!”“酒店很漂亮!”“噢!還有義大利餐廳!”……

    馬克堅、李曉光眼見局面難以控制,忙通過酒店工作人員找來了兩名保安員,待米盧蒂諾維奇吃力地辦完入住登記手續之後,一左一右將老米“挾持”進一部電梯,且不準任何記者隨梯而上。

    高檔的花園酒店的電梯根本沒有普通電梯顯示停靠樓層的裝置,等到記者們紛紛涌進其他幾部電梯想尾隨而上的時候,所有的人才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米盧去哪一層了?我們又該在哪層停?

    花園酒店的樓層並不是太多——一共有28層!

    米盧蒂諾維奇就這樣逃離了記者們的圍捕,此時,他已經在中國隊所佔據的19層的一間豪華客房中輕鬆地放下了行李。

    很長時間以後,李偉峰曾經向我回憶了他那天第一次見到米盧蒂諾維奇時的情景——

    “那天晚上我們開完第二天對紐西蘭隊的準備會,我覺得腳踝的傷還得治一治,就在隊醫屋裏讓老尹(國家隊隊醫)幫我按摩。”李偉峰把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四大記敘文的要素都説到了,“我正邊治傷和隊醫説著笑話,一個人影從門口閃了進來,奔我就來了;我一扭頭,好嘛!這不是米盧嗎?嚇了我一大跳!”……

    如果説當時有些人還在對米盧是否能夠最終與中國足協順利簽約抱有幾分將信將疑的話,那麼,當天晚上七點半,在中國隊賽前最後一次適應訓練的場邊,當發現米盧就端座在一側教練席上的時候,所有的疑問已經不復存在了。

    被工作人員拉開的一道警戒線與幾十名記者分割開來的米盧蒂諾維奇,坐在那裏,注視著場上中國隊每一個訓練項目以及每一名隊員的表現。他甚至還掏出筆和本子,邊看邊寫,寫寫畫畫——雖然,他當時不可能分清任何一名國腳的姓名、年齡和位置。

    在場上的20名球員肯定也發現了米盧在不遠之處的存在,也肯定意識到了米盧不久之後將成為什麼樣的角色,絕大多數人的表現都相當積極,精神也無比亢奮,分組對抗時隊員們的喊聲不斷地在空曠的體育場上空迴響,又被輕拂的夜風載向遠方……

    世界上的每一支球隊似乎都存在著“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現象。每當一名新任主教練執掌起帥鞭時,隊中原來的主力會有一種“危機感”;隊中原來的替補也仿佛看到了一份“新的希望”,總之,每個人都會提起百倍的精神力爭在“新天子”面前留下最為美好的第一印象,而成為其未來最信任與賞識的“臣子”。

    我想,那天米盧首次蒞臨中國隊訓練現場時,國腳們的爭先恐後、爭搶風頭一幕的出現正是基於這一“足球規律”,也可謂是“社會規律”吧——沒有誰會看輕自己的“第一印象”,米盧蒂諾維奇當然也不會例外。

    米盧蒂諾維奇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在前文中我已經表述過了;那麼,我又給米盧蒂諾維奇留下了一個怎樣的“第一印象”呢?

    “Mr.博拉,”三個多月後在貝爾格萊德的一次氣氛輕鬆的談話中,我問米盧,“還記得您在廣州簽約期間我第一次採訪您嗎?”在得到了對方肯定的問答之後,我又接著説道,“那您當時對我有什麼樣的一個印象呢?”

    “嗯……”米盧沉吟了半晌,像是在努力回憶著,“當採訪的最後我問你有多大了,你告訴我你30歲的時候,我覺得中國人的一張臉真的太能騙人了——我以為你只有13歲……”

    “中國人的臉真的太能騙人了。”這是米盧對我,不,更確切地説是通過我對“中國人”留下的一個格外深刻的印象。

    在此後近兩年的時間裏,無數中國人的臉不時出現在米盧蒂諾維奇的面前——喜悅的、悲傷的、興奮的、無奈的、崇敬的、鄙視的、誠懇的、輕蔑的等等等等,種類之繁多,變換之迅捷,惟有國粹“變臉”可以與之比肩。我不知道身陷其中的米盧蒂諾維奇是否有過目眩神迷的不解與一種“被欺騙之後的疲憊”呢?

    在ISL公司林先生精心的安排之下,第二天(1月14日)下午2點,花園酒店24層的一間不大的會議室中,我和上海有線電視臺體育頻道(ISL公司確立的電視媒體合作夥伴)的3名同行“秘密集結”,準備分別對米盧蒂諾維奇實施電視與文字的獨家專訪。

    需要説明的一點是:這是一次“走在時間前面的”採訪,因為足協定於第二天與米盧蒂諾維奇舉行簽約儀式。考慮到第二天包括簽約、新聞發佈會、慶祝宴會等一系列的安排可能會讓老米應接不暇,抽不出相對完整的時間來。所以,ISL公司説服米盧提前一天接受我們兩家指定合作媒體的專訪——當然,在我們面前,米盧蒂諾維奇只能提前一天“登基”,以已正式簽約成為中國隊新任主教練的角色回答我們的提問了。

    米盧蒂諾維奇遲到了大概有10分鐘,當一身西裝革履的他在ISL公司亞洲負責人宏凱先生(也是一位老外,只不過起了個中文名子)的陪同下走進來的時候,我們4位記者起身以示歡迎。

    老米事先也了解了這一次採訪的背景,與此前面對中國記者時的“有所顧忌”不同,已“成為”中國隊主教練的他面帶微笑,神情自若地與我們一一握手問候。

    當米盧蒂諾維奇最後一個握住我的手時,他臉上的笑容一瞬間突然消失了!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微微瞇起,死死地盯住了我的雙眼!

    這是一個讓我此前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突發情況”,在場的其他人也備感納悶,屋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仿佛一切都靜止不動了。

    我的心裏雖然有一些發慌,但還算鎮靜。我握著米盧蒂諾維奇伸過來的一隻手,一動不動,我的目光始終迎著老米的雙眼。

    五六秒鐘沉默的對視之後,米盧蒂諾維奇的笑容又突然浮出了臉面,衝我説了一聲“OK”!然後又轉向宏凱先生説道:“好吧,我們可以開始了!”

    “我常常用這種對視的方式去測試和我第一次見面的球員,”後來,米盧蒂諾維奇向我解釋了他那天的舉動,“他們的目光在我的注視下是平靜面對還是左顧右盼將告訴我,誰是誠實而又富於勇氣的人……”

    我寫過米盧的“經驗”是一種“綜合經驗”——不論是對“球”還是對“人”。慶倖的是,至少在那天我在米盧的凝望中成為了“一個誠實而富於勇氣的人”;雖然,我不得不承認,假如那天米盧再多盯住我哪怕一秒鐘的時間,我的目光會因實在扛不住了而選擇躲避,那只有成為其眼中“一個不誠實且沒有勇氣的人”了……

    在上海有線臺同行率先做完採訪之後,終於輪到我披掛上陣了。我在米盧對面坐下,我們相隔的距離在一米左右,比一個多月前工體貴賓廳裏首次謀面時的間隔距離少了四米。

    與一身正裝的米盧相比,我那身“坎肩十T恤”的打扮實在是太“不正經了”。米盧或許因此有些“輕敵”了,他一臉輕鬆笑容,好像看到的不是一名記者而是一個“玩具”。

    不過,稍傾,同樣面帶笑容的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讓米盧不得不對眼前的對手加以重視起來了。

    “請問博拉先生,你知道中國有多少人口嗎?”我不緊不慢地問道。

    米盧立刻就顯出了一絲窘態,臉頰也微微有些發紅,想了不短的時間之後才開口回答道:“很遺憾,我無法説出準確的數字。但我知道,中國有很多很多的人口……”

    米盧沒有完全回答出我的第一個問題,讓我的心情也隨之放鬆下來。我説道:“我可以告訴您,中國有13億人口。”

    米盧聽罷重復了一遍“13億”這個數字,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吃驚。

    “是的。”我接著説道,“我之所以問您這個問題是想説明一點,您將成為一名世界上擁有最多的支援者的主教練;當然,您也可能成為一名世界上擁有最多反對者的主教練……”

    我不知道米盧蒂諾維奇是否還記得一年半之前我的那一“表述”;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二個月後,當十強賽中國隊的結局已定的時候,他將面對的景象便是我的那一“表述”。

    在隨後的提問中,米盧侃侃而答——關於中國、關於中國足球、關於世界盃、關於飛行計劃、關於國內聯賽……當然,最出人意料也最有意思的還是當我請他簡單説一下自己的履歷時,他的回答——

    “我17歲在南斯拉伕遊擊隊隊開始了職業足球的生涯;20多歲時便去了墨西哥,後來,在那兒我娶了一位墨西哥姑娘作為我的妻子;當然——”米盧喘了一口氣,一臉壞笑地接著對我説道,“一個人不可能確保自己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的……”

    米盧笑了,我也笑了,在場的幾個人都笑了……

    其實,對於中國足球而言,我們沒有必要強求米盧在所有事情上都必須做出“正確的決定”,只希望他在十強賽指揮中國隊時所做出的決定都是正確的也就足夠、足夠了。

    我的採訪在一片輕鬆的氣氛下結束了。當天晚上,中國隊在四國賽旗開得勝,以1:0戰勝了宿敵紐西蘭隊。

    入夜,所有人都在熱切盼望著黎明曙光的快快來臨,因為,第二天將是中國足協與米盧蒂諾維奇正式簽約的一個“大喜的日子”。

    然而,第二天上午10點30分——在距離原定簽約儀式的舉行時間僅剩下4個小時的時候,足協與米盧最後談判的現場突然傳出消息:“談判出現問題,簽約尚未篤定”!

    一時間,所有苦苦守候在“花園”的記者們陷入了一片“驚慌失措”之中……(未完待續)

    

     青年體育 2001年8月14日

    















中國隊十強賽時間安排
 8月25日19:30
 中國-阿聯酋
 8月31日23:15
 阿曼-中國
 9月8日24:00
 卡達-中國
 9月15日19:30
 中國-烏茲別克
 9月27日22:45
 阿聯酋-中國
 10月7日19:30
 中國-阿曼
 10月13日19:30
 中國-卡達
 10月19日22:30
 烏茲別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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