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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例罕見變性手術索賠案開審

    ■核心提示

    是“他”還是“她”?看著眼前的朱軍,記者難以想像這樣一個人竟會被醫生診斷為女的。説服朱軍接受我們的採訪很難,而與他傾心交談更難;他的不為人知的屈辱與心酸,讓我們的心也隨之沉重起來。我們無法想像這 19年他經歷過怎樣的難堪、嘲笑與痛苦。難以過普通人的正常生活,無法享受基本的男歡女愛,甚至連最起碼的上廁所都成為一件尷尬的事情,這一切該由誰來負責呢?醫院的武斷與草率是造成這場悲劇的根源!然而一切的災難卻由無辜的朱軍一人承擔,這公平嗎?曾經在屈辱中抬不起頭的朱軍,迎著世人各種含義叵測的目光,毅然拿起法律武器捍衛自己的權益,他要為自己討回公道,即使是打一場持久戰也在所不惜。

    19年前,14歲的朱軍在華西醫大附一醫院做變性手術時,醫生竟將其塑造成了一個“女性”。可誰曾想到,被判為女性的“她”竟然長成了一個身高1.82米,男人味兒十足的“怪人”。19年裏,“她”女廁所不敢上;進浴室被誤認為流氓而遭到女同胞的毒打;不能正常戀愛……2001年5月17日,當朱軍再次來到華西醫大附一醫院鑒定自己的性別時,染色體鑒定結果令朱軍驚愕不已:46xy,男性。“她”竟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漢!捧著鑒定報告單,朱軍悲淚橫流。通過調查,朱軍竟發現當年醫生在手術時,切除了“她”所有的男性生殖器官,將本是男兒身的朱軍變成了女性。悲憤不已的朱軍于7月 31日向成都市武侯區法院遞交了起訴狀,將華西醫大附一醫院推上被告席,提出56萬元的賠償請求。圍繞這起罕見的變性官司,記者展開了艱難的調查採訪,與朱軍及其母親李麗進行了一番傾情長談。

    ■溫柔一刀 14歲男孩成了女的

    眼前的朱軍,魁梧的身材,輪廓分明且被太陽曬得黝黑的大臉,以及一馬平川的胸脯,除了一頭齊肩長髮之外,無處不體現著男人的外形特徵。

    朱軍的母親李麗原是四川德陽市的一名女工,同記者的談話是從李麗講述朱軍和朱勇的出生開始的。

    我1967年、1968年生下這倆孩子,看起來都不男不女的。説是男娃吧,下身卻有一道小口口;説是女娃吧,又長著一個有兩釐米長的小雞雞。我喜歡男娃,就乾脆把他們都當男娃養,哥哥取名叫朱勇,弟弟取名叫朱軍。

    1972年,我帶他們到四川最知名的醫院——華西醫大附一醫院檢查,醫生檢查完朱勇後肯定地告訴我是個男娃。輪到朱軍時,醫生左看右看,琢磨了好一陣後問我你有沒有女兒,我説沒有,醫生就讓我把他當女娃來養,還説等朱軍長到10多歲要帶他來醫院做一次手術。

    李麗帶著孩子回到家後,便按照醫生的吩咐,重塑朱軍的身份。然而,被醫生診斷為女性的朱軍卻遠比“她”的哥哥更像男孩。

    朱軍從小不愛穿花衣服,從不跟女娃玩,成天和男娃掏鳥蛋、打彈弓,還聯合男同學欺負女生。同學們給“她”起了個綽號叫“假小子”。老師們也不止一次地問我,朱軍到底是男娃還是女娃,咋這麼淘氣?

    打小“她”就穿過一次裙子。那還是小學五年級學校慶祝“六一”要舉行大合唱,老師要求女娃們都必須穿裙子。第二天,朱軍還是穿一身運動服,老師狠狠批評了朱軍損害全班同學形象,還找來裙子強行要“她”穿上,而且威脅不穿就要扣學分,朱軍這才一邊流著眼淚,一邊極不情願地將裙子套在身上。

    1982年8月9日,李麗又帶著朱勇、朱軍來到華西醫大附一醫院就診,經醫生診斷,朱軍係“尿道下裂,雙側隱睪”。

    我拿到檢查結果時,非常意外。前一次檢查,醫生不是要我把“她”當女娃養嗎?咋又查出是男娃呢?我想也許是醫生當年檢查錯了,再説也沒造成多大損害,也就沒再深究。

    然而,當手術後第7天,李麗拆開裹在朱軍下身的紗布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醫生明明告訴她朱軍是“尿道下裂,雙側陰睪”,怎麼又將朱軍的下身變成了女性陰部形狀了呢?

    李麗心急火燎地找到主刀醫生欲問個究竟時,醫生兇巴巴地説:“‘一刀是男,兩刀是女’,手術肯定沒錯。”便丟下茫然無措的李麗匆匆走了。

    憨厚老實的李麗怎麼琢磨也無法明白醫生的話中的含義,但她哪再敢去找醫生理論,想到這是當地最知名的大醫院,應該不會出錯,也就不再細想了。

    ■有苦難言 19年痛楚人生路

    醫生的手術並未使朱軍變成循規蹈矩的女孩兒。初中三年,朱軍依舊一副男孩子打扮,依然對籃球、足球等一些劇烈性運動情有獨鍾。下面是朱軍的講述。

    1986年,我走上了工作崗位,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剛到單位報到時,自我介紹還未完,人事處長就摘下眼鏡,張開嘴一臉疑惑地打量了我好一陣,問我有沒有搞錯,讓我尷尬不已。

    安排工種時,我主動選擇了男工才能承受的高難度工作——焊接,而且是高空中焊接。工廠來了個搞高空焊接的女工,一時間引來眾多好奇的工友。一天,幾個女同事相約來看個究竟,她們事後告訴我説當時大吃一驚,分明是個男人嘛!工友們像看怪物一樣看我,眼神裏流露出新鮮與好奇,發出莫名其妙的笑聲,我卻感到無地自容。

    然而,更大的痛苦和嘲弄接踵而至,難以承受的生活之重折磨得朱軍痛不欲生。

    上廁所是我生活中最大的負擔。在廁所前,我總是不知所措,上男廁所吧,自己又明明是女的,上女廁吧,自己的外形沒有一點兒女性跡象。有一次我尿急,一時忘記了自己的形象,大步就往女廁所裏面衝,廁所內的女人以為遇到了流氓,嚇得發出一聲聲驚叫,提著褲子慌忙東躲西藏。守門的老太婆以為大白天竟有人進女廁所耍流氓,急忙報了“110”,並衝進廁所抓住我説什麼也不放手。警察趕來不由分辯就把我往派出所裏拖。我的解釋他們根本不聽。那天,我在派出所呆了整整兩個小時,最後母親趕來,把我的身份證拿給警察看了,才得以脫身。

    吃一塹長一智,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從那兒以後,朱軍便留起了長髮,同時,身份證也隨身攜帶。很多時候,朱軍也就是靠身份證這張護身符才脫身。

    在工廠內,朱軍不和女同事一起洗澡,“她”怕自己沒有女人痕跡的身體被人嘲笑和羞辱。而僅有的一次在公共浴室洗澡,朱軍還為此挨了頓“黑打”。

    那是我和一位女同事在重慶出差,當晚,我們住宿的招待所只有公共洗澡間,女同事非要拉著我到公共浴室洗澡不可。任何藉口都無法推脫同事的糾纏,我只好壯著膽子走向了女浴室。我剛出現在女浴室門口,裏面的女士就鬧翻了天。我一邊解釋一邊硬著頭皮繼續往裏面走,這時一名女士大吼一聲抓流氓,浴室的女士全都圍在了我身旁,舉起手中的臉盆狠狠地砸向我的頭部、背部,還有的用腳踢、扯頭髮。最後,還是我的同事找來了招待所領導才讓我脫身。

    那一頓暴打使朱軍渾身傷痕纍纍,當“她”在同事攙扶下一瘸一拐離開浴室時,心中一片悲涼,一股對上天不公的仇恨充滿著胸腔。

    ■欲罷不能 “她”成了“感情騙子”

    到了20歲的時候,朱軍對女孩子充滿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那是一種對異性的渴盼與癡迷。

    “我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恐怖,難道自己也患了‘同性戀’的病?”朱軍的內心充滿了深深的自責和懺悔,但越是如此,對女性的想念越是如熊熊燃燒的火焰折磨著“她”。認識了雨婷之後,“她”更是沉陷在愛情之中。

    那是1993年8月的一天,我在舞廳跳舞時,邂逅令我怦然心動的雨婷。雨婷身高1.74米,談吐文雅,舉止大方,清純靚麗。我一見傾心,就頻頻邀請雨婷共舞,她對我也産生了好感。

    但在與雨婷的交往中,我有一種負罪感,我曾不停地反問自己:我有資格愛她嗎?

    然而,朱軍最終成了感情的俘虜。而當朱軍的同事和朋友發現“她”談了一個女朋友時,又一個爆炸性新聞在單位傳開,同事開始罵“她”同性戀。

    更令我痛苦的是,與雨婷在一起時,我從不敢上廁所,以免暴露難言之隱。戀愛近3年,我未對雨婷越雷池一步,這才讓她感到無比欣慰。每當她當著朋友的面一個勁兒地誇我如何尊重她時,卻不知身旁滿臉堆笑的我內心是滴血般的痛楚。

    紙包不住火。最終,朱軍的秘密被雨婷發現了。

    1996年8月26日晚上,狂風夾著暴雨,我們在外面貪杯喝醉了,回到雨婷的住地時已是淩晨1點。我準備回宿舍時,雨婷拉住了我:“這麼晚了,就在這兒一起睡吧。”我望著含情脈脈的女友,左右為難,留下吧,卻又於心不忍。最終,我豁出去了,決定留下。

    當雨婷躺在床上等待著和朱軍的親密接觸時,卻發現相處了3年的“男友” 竟是女兒身,一種被欺騙的感覺使她羞辱難當,她狠狠地扇了朱軍一巴掌,然後衝著“她”咆哮道:“給我滾,你這個大騙子!”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衝出房門扎進傾盆大雨之中,跪在雨幕中抱頭慟哭失聲:“蒼天,為什麼對我如此不公,置我于不男不女的境地?”

    禍不單行。朱軍失戀不久,又因單位效益不好,作為女性,“她”又被列在第一批下崗名單中。失戀加下崗,無限絕望的朱軍吞吃了大量安眠藥以解脫自己,幸被同事發現才將“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晴天霹靂 染色體檢測證明“她”是男性

    2001年5月初,四川元海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羅元良到德陽市去講課,當羅律師聽人介紹了朱軍的情況後,總覺得此事蹊蹺,決定去看一看朱軍。

    當有一頭飄逸的長髮卻又男人味十足的朱軍出現在羅律師的面前時,他大吃一驚,待詢問了詳細情況後,他決定帶朱軍到華西醫大附一醫院做染色體鑒定,辨別其真身,以揭開罩在朱軍身上的謎。

    5月17日,我到華西醫大附一醫院做了染色體鑒定。23日,我拿到鑒定報告單,結果讓我驚得目瞪口呆,天啊,報告單上端正地寫著:46xy(染色體未見異常)。醫生告訴我為男性,我就找到羅元良律師求助。

    為了通過合法途徑解決問題和更有利於提取證據,7月13日,朱軍將華西醫大附一醫院推上了成都市武侯區法院的被告席,要求因對其身體健康權、性別權的侵害而造成終身殘疾,賠償經濟損失共計40萬元;要求賠償其陰莖假體植入等費用共計6萬元,賠償其精神損失費10萬元。同時,朱軍立即向法院申請了證據保全。

    ■庭審直擊 離奇訴訟誰是誰非

    9月27日,朱軍訴華西醫大附一醫院侵權案在成都武侯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因為該案的罕見與離奇,吸引了省內外眾多的媒體。

    當天上午,當身材魁梧,長髮飄逸的朱軍剛一齣現在法院門口,立時聚集了眾多旁聽者的目光。面對鏡頭,似乎有些羞澀的朱軍用報紙半掩著頭部,在母親的鼓勵和陪同下,才走進法院。

    伍長康律師出庭為華西醫大附一醫院辯護,雙方圍繞醫院診斷是否正確、是否該變成“女人”、手術程式對不對等問題,展開了長達6個小時的爭論。

    焦點一:診斷是否正確

    針對朱軍的診斷結論“尿道下裂,雙側隱睪”。華西醫大附一醫院稱,朱軍的情況十分特殊,“她”外在特徵表現為女性,但內部特徵都是男性,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陰陽人。醫生在入院前及手術已做出初步判斷:朱軍是男性,這和19年後醫院的染色體報告均是一致的。因此診斷並沒有任何錯誤。

    羅元良律師指出,根據手術筆錄調查,醫院的診斷自相矛盾。入院後,診斷書上時而記錄為兩側隱睪,時而是兩性畸形,還註明乳房未發育等,但事實上,在斷定性別中最具權威性的應是染色體鑒定,而醫院在對朱軍進行手術前,雖進行了染色體鑒定,但在結果未出來前,就過於相信自己的推測性診斷,武斷地切除了朱軍的全部男性生殖系統。

    焦點二:是否該變成“女人”

    伍長康律師認為:手術沒有任何過錯。按照醫學觀點,隱睪手術必須在患者兩歲前完成。如果晚了,睪丸也就失去了産生精子和性腺的作用,而且還可能産生癌變。做手術的時候,朱軍的睪丸還在腹腔內,還處在嬰兒狀態,顯然它已失去了作用,即使保留也不能結婚生子。同時,做變性手術還要考慮患者的社會性別,而朱軍在14歲前一直以女性打扮,因此“她”的社會性就是女性。她強調指出,如果當初將朱軍變為男性,或許“她”比現在更痛苦。

    伍長康律師的説法顯然激怒了朱軍。庭審中一直趴在原告桌上,以報紙蓋頭的朱軍突然抬起頭,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衝著伍律師大聲吼道: “你看我像什麼?”憤怒夾雜著痛苦的表情令旁聽席上的聽眾一片譁然,隨後朱軍又痛訴自己的悲慘遭遇,被法官幾次制止才停止話頭,旁聽席上的聽眾都對“她”深表同情。

    羅元良律師的情緒也有些激動,他拿起一組照片朗聲説:“如果説兩歲之後再做將朱軍變為男性的手術沒有實在意義,那麼朱軍的哥哥也患有同樣的病,為何在15歲時不僅將手術做成功了,而且還可以娶妻生子呢?”圖片上是朱軍哥哥一家三口的合影,這強力反駁了伍律師的辯解,證明為朱軍主刀的醫生有明顯的過失。“同時,外表的打扮不能改變性別的本質。朱軍正是有病才求助於醫院,既然醫院知道‘她’應該是男性,後經腹腔探測也未在其體內發現卵巢等任何女性生殖器官,卻為什麼偏偏要將其本來就具有的一套完整的男性生殖器官強行割除,然後在‘她’的下身割一條長約8釐米的所謂女性外表體徵,將‘她’強行以女性身份推向社會,最終鑄成了‘非男非女’的狀況呢?”

    焦點三:手術程式對不對

    伍律師拿出一份手術前家屬簽字單指出,做變性手術時,治療方案需徵求本人同意,因為朱軍做手術時尚未成年,“她”對手術的後果不可能有足夠的認識,因此其母親代為在手術單上簽了字。手術單上明確地指出,“雙側睪丸摘除術,剖腹探測”等。

    但是,當審判長要求坐在旁聽席上的李麗當庭驗證筆跡時,李麗承認是她簽的,不過她指出,當時手術單上並沒有“雙側睪丸摘除術,剖腹探測” 這幾個字,手術單上只是寫有診斷結果“尿道下裂,雙側隱睪”,醫生也只是説,過兩天要給你兒子做手術,具體怎麼做,醫生根本就沒有提及。

    長達6個小時的庭審後,法官徵求雙方是否願意接受調解,但伍長康律師稱醫院沒有責任,不過從人道主義角度可給予朱軍一些幫助,朱軍拒絕了,調解失敗。

    庭審結束後,朱軍告訴記者,“她”有打持久戰的準備,即使官司輸了, “她”還要上訴,為自己討回公道。

    

    《北京青年報》2001年10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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