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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銷:親朋好友挨個騙

    今年8月,一個擁有6000多人的特大傳銷集團在湖北襄樊市因內部紛爭而土崩瓦解。其間,賺到大錢的極少數傳銷頭目席捲幾十萬、上百萬元逃離襄樊。8月10日,幾個河南下線傳銷者為了讓上線退還回家的路費,鋌而走險,非法拘禁,並由此導致一起重大傷害案,兩人被刀砍傷,一人癱瘓。8月23日,以故意傷害罪嫌疑被襄樊市樊城公安分局刑事拘留的燕志強,回憶了他噩夢般的傳銷經歷———

    堂哥給我找了個高薪工作

    我今年22歲,是河南許昌人。我是去年5月份被堂兄騙到江蘇連雲港開始從事傳銷的。

    去年4月,在連雲港打工的堂哥給我打了幾次電話,説他在一個電腦公司工作,一個月能掙七八千塊錢。因為電腦公司發展很快,最近還要招一批人,他給老闆説好了,為我留下了一個名額。

    當時我在河南老家做廚師,一個月供吃管喝還能拿三四百元,心裏有些猶豫,但一聽到堂兄在電話中説得那麼好,心裏又癢癢的。我正在和家裏人商量是去還是不去時,5月初堂兄又打電話説因為我的猶豫,公司留給我的名額已經給了別人,我已經沒有機會去公司了。

    這讓我感到十分後悔,這麼好的事讓我自已攪黃了,看來我只有幹一輩子廚師了。

    5月下旬,堂兄又給我來電話,説他又通過請老闆吃飯做工作,老闆答應再給我一個招工名額,堂兄這次沒有和我商量,直接問我是5月30日去還是31日去,如果到6月1日,這個名額又要作廢了。

    我生怕再失去這個機會,當即答應5月30日一定趕到連雲港。

    5月30日這天,我準時趕到連雲港,堂兄把我接到他説的電腦公司住下來。我發現這個公司都是外地的年輕人,有甘肅的、有陜西的、有四川的。

    下午,公司的一個主管和我談話,他給我講了一些公司的經營理念,我聽得似懂非懂。但我發現,這個公司不是一個從事電腦經營的公司。我問堂兄這是怎麼回事,堂兄説你不要管這是怎麼回事,給你兩條路走,一條是回去辛辛苦苦一個月掙三四百塊錢,一條路是投資三五千元,一年給你賺個十萬二十萬,你願意走哪條路?

    聽説一年能賺一二十萬,我嚇了一跳,以為他們是在和我開玩笑。別説一二十萬了,一年能賺三五萬我就覺得很了不起了。

    這時,我才知道公司是在做傳銷生意,傳銷據説是能治很多病的海豹油。

    公司的培訓開始了,培訓方式多是現身説法的方式,讓新來的人在一起,由公司業績優秀的人授課。一次,一個很有成就的女孩講課時,説到她以前經歷的貧窮和苦難,她情不自禁地哭了,在場的人也跟著流下了同情的眼淚。這個女孩説,她在公司的先進經營理念指導下,在傳銷工作中取得了突出的成績,自己也走出了困境,成為別人眼中羨慕的人。

    培訓課常常讓我和眾多的學員聽得熱血沸騰,別人能做到的事我為什麼做不到?大家都在這樣問自己。

    我的身邊還有一個老師,他也不斷地鼓勵我,説我是一個聰明有事業心的人,別人能幹好的事,我會比他們幹得更好。

    為了籌集上交公司的費用,我的老師開導我説,向家裏要錢的時候不能説是搞傳銷,那樣家裏是不會給錢的。老師給我寫了個紙條,大意是説,我們的電腦公司發展很快,工資也很高,電腦公司是個高技術行業,必須經過專業培訓後才能上崗,一旦上崗,一個月就可以拿七八千元,但必須先交幾千元培訓費參加培訓。

    我是在老師的監視下,按照老師紙條上的內容給家裏打電話的,我覺得向父母説假話要錢很對不起他們,但為了每月可以拿高薪,我只得違心這樣做了。

    走上賊船身不由己

    父母儘管沒有錢,還是找親戚朋友借了3000元錢寄給我。堂兄將其中的1700元交給了他的上線王武強,剩餘的堂兄説放在他那裏作生活費。

    不久,公司發給我一張“公司會員卡”和5瓶海豹油,其中1瓶據説是獎給我的,每瓶海豹油給我們的價是400元,老師們説如果我把這些海豹油賣出去,轉手就可以賺上千元。

    拿到海豹油,我在發愁,這些東西賣給誰呢?同時我發現,自從我交錢後,伙食大大地改變了。沒交錢前,我每天可以吃到番茄炒雞蛋,交錢後,我每天吃的就是蘿蔔和鹹菜了。

    我開始覺得堂兄騙了我,但顧及到堂兄的面子,我沒有找他説什麼。

    接下來就是繼續培訓,這時的培訓內容大不一樣了。老師告訴我們,靠賣海豹油是賺不了大錢的,賺大錢的惟一手段就是發展下線。老師畫了一個金字塔式的圖,指著圖上端説,誰要是處在這個位置,誰就是英雄,就是成功者,就能實現一年掙幾十萬、上百萬的夢想了。

    為了發展下線,公司有一系列的規章制度,凡是向公司交了錢的,公司就會教你如何去給要發展的下線打電話。打電話時不談公司名稱、不談公司經營理念、不談公司的制度、不談公司的産品,簡稱“四不”。總之,當時別人怎麼讓你來的,你也要以同樣方式讓別人來,這些方式叫我想來,無非是一個“騙”字。

    我已經被人騙了,被我的堂兄騙了,他們又要讓我以同樣的方式騙人。

    老師見我毫無頭緒,就要我列一個表,從我最親的親人和最熟的朋友寫起,一共要列出300個人的名字。我對老師説,我沒有那麼多的親戚朋友,老師説,沒有那多就先把親戚朋友的名字列出來,實在列不出那麼多就編一些假名字湊夠300個,這讓別人看起來你的朋友多,你也有面子。

    我照老師説的列了300人,實際上只有30幾個人是我認識的親戚朋友,別的都是假名。

    老師要我按照名單上的人名順序,挨個打電話。公司打電話也有規矩,第一次打電話要先向對方問好,聯絡感情,但不要多説話。第二次打電話主要要表現出自己所在的公司待遇好,薪水高,而且公司發展快,還要招人,我可以儘量幫你找一個機會招你進來。第三次第四次打電話就是給對方定下到公司來的時間。

    每次通話一般不要超過3分鐘,以免言多必失,而且每一個電話要間隔一週再打。每次電話都要按公司規定的內容説,要給對方擺出一個高姿態,要吸引對方來求你,讓對方覺得是你給他一個難得的機會,不要讓對方感到你是求他來工作的。

    我覺得這是一種無恥的騙術,我不想去做這些虧心的事,但我已是身無分文,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了,再説,即使回家,我怎麼向為我借錢的父母交代?

    公司有的是辦法對待我們這樣的動搖分子。頭頭們又讓我們參加成果分享會,會上請來的上線頭目們興高采烈地敘説他們上一個周或是這一個周又發展了多少下線,一週又掙了幾千幾萬元錢。這樣的會確實很有效果,一些像我這樣的動搖者立即又鼓足信心去發展下線。

    我沒有辦法,在老師的監督之下,向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做廚師時的師傅劉學東打電話了。

    我曾和劉學東一起在廣東打工,此時的劉學東在石家莊承包一個旅館,生意也不錯,但還是沒有抵擋住我的誘騙。當他風塵僕僕從石家莊趕到連雲港時,是我將他接到公司住地。隨後,公司的一個頭目和我一起天天跟著他,就像我剛來公司時一樣,那時我還感動得不得了,以為他們是對我的關心,而實際上是他們在利用一切機會在控制新來的人。

    劉學東到底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第二天,他和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對我説:“我知道你是被逼不得已才喊我來的,我不怪你。這是一個騙人的地方,我不會在這裡呆的,你也趕快想辦法,趁晚上沒人管的時候逃走算了。”劉學東拒不交錢給公司,也不參加公司的培訓,過了兩天,他就偷偷地跑了。

    親朋好友挨個騙

    在連雲港住了一個月,我聽説公司要搬家。有人説要搬到張家港、有人説要搬到武漢,我去問堂兄,他遮遮掩掩地説不知道,公司就是這樣,很多事情常常是搞得神神秘秘的。

    果然沒幾天,公司通知説要搬到湖北襄樊。去年6月,200多名傳銷骨幹分5批先後轉移到襄樊。到了襄樊後,我們公司改名為“美商得利集團湖北襄樊分公司”。

    來襄樊後,住宿條件很差,我們租住的房子原是一戶人家的豬圈,整天臭烘烘的。但我已顧不了這些了,我需要錢,我不僅想掙回父母幫我借來的血汗錢,還要掙回更多的錢孝敬父母,娶媳婦。公司的人説搞傳銷只有20%的人能賺錢,80%的人都是賠錢墊背的,我要做20%賺錢的人,我不想成為80%賠本的那部分人。

    我繼續給我認識的親戚朋友一個一個打電話,但沒有一個人願意到襄樊來做我的下線。而奇怪的是,公司搬到襄樊來以後,傳銷組織得到了很快的發展,大半年的時間內,來自全國各地參與傳銷的已有6000多人。

    公司內部實行家族式的管理結構,若干人組成一個“家”,選出一個“家長”,若干個“家”再組成一個“大家”,“大家”裏也有一個“家長”。

    我的“家長”是王武強,因為我一直沒有發展到下線,“家長”也很著急,他們把別人發展的下線弄了兩個人放在我手下,他們説這是兄弟姐妹對我的幫助。

    為了穩住我的心,公司在第5個月時讓我當了業務指導,我的工作就是教新來的傳銷者如何學會去騙人。大概是我在業務指導上讓公司比較滿意,第7個月的時候,公司給我發了1760元工資,這是我第一筆工資。而我的堂兄這時已經離開公司到武漢打工去了。

    慢慢地,我已經有了20多個下線,可是到了去年底,我手下的下線因為發現了公司的騙局,人全部跑光了,我又成了光桿司令。

    我好不容易在公司積起的2000多分在今年5月份又全部變為零,因為公司規定,一個加入公司的傳銷者一年內下線發展不到50個人,其所有的積分全部作廢。

    我有了離開公司的想法,一年多的經歷讓我感到,我在公司呆的時間越長,越沒有前途和希望。

    到了今年7月份,有人傳言公司有頭頭卷走了幾萬十幾萬塊錢跑了。公司內部這時的矛盾也越來越激烈,不辭而別的人也越來越多。甘肅銀川市的幾個傳銷者找到王武強要求每人退1000元做回家的路費,並威脅如果不給他們路費,王武強要“小心自己的狗命”。

    王武強一邊讓其他的傳銷者不要跟著銀川的人學,一邊息事寧人,悄悄地給每個銀川人發了1000元路費。

    我和幾個河南老鄉和西安人馮亮得知此事後,更加堅定了離開公司的信心。此時,我們7個人身上的錢加在一起只有36元錢,我們已經無法在襄樊生存下去了。7月底,我們幾個河南老鄉和馮亮一起商量去找王武強要路費回家。

    鋌而走險惹出血案

    在我們找王武強要路費回家時,每個人每天只能幹啃幾個饅頭或喝幾碗稀湯麵。

    我對王武強説,看在我跟你時間最長、最忠心於你的面上,你給我們每人發500元的路費讓我們回家。王武強答應第二天給我們錢,到了第二天,我們根本見不到王武強的影子。

    我們開始節衣縮食,由每人每天4個饅頭減為3個,又減為兩個。在我們附近的一個副食店老闆十分同情我們的遭遇,有時給幾包麵條接濟我們,這讓我們更加難受。我們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落得這個境地,真是沒有臉面見人。

    正在我們試圖説服王武強給我們發點路費的時候,我們突然發現王武強和幾個頭目一夜之間搬到另一個地方去了。給他打電話,他警告我們不要鬧事,説我們幾個人鬧不出個什麼名堂。

    我們決定來硬的。8月7日,我們找到王武強,説如果不給我們每人發500元的路費,我們就不會放他走,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大家一起死。

    王武強終於答應每人給500元路費,並打電話給他的上線左存林,左也答應第二天給錢。但我們再也不想受騙了,我們強行把王帶到我們的租住房內,王武強給我們打了個5000元的欠條後,由我們7個人輪番看著他,等著他與左存林約定的錢送來後再放他走。

    第二天左沒有派人送錢來,我們打電話過去時,左説你們等著,明天下午我會給你們一個好的結果。我們從左的話中聽到了一股很濃的火藥味。

    吃得飽、穿得好的左存林可能沒有想到,我們這些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小夥子一個個就像餓狼一樣,等著他們送活命錢。我們的耐心已經隨著時間在一點一點消失。

    8月10日中午,左存林突然帶來4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來到我們租的房內,一進門就大聲嚷嚷是誰在要錢。拿著欠條的馮亮拒絕將欠條交給左存林,這時,隨左存林一起來的一個小夥子拿起地上的塑膠方凳就向與他爭吵的河南開封人孫喜洋的頭上砸下去,孫的頭上立即冒出鮮血昏倒在地。

    我們的憤怒像被點著的汽油桶,火山一樣爆發出來,我隨手拿起做飯用的刀,舉刀砍過去。

    左存林和王武強見勢不妙,丟下喊來的人溜了,隨左存林來的兩個人在挨了幾刀後,也跑出了屋。

    可憐的孫喜洋因為頸椎被砸斷,送到醫院時下身已經失去知覺。而我在失去理智的憤怒中砍傷了幾人,被公安機關以故意傷害罪嫌疑刑事拘留。

    進了看守所,我才感到生命的可貴,自由的可貴,我後悔的是,如果我不參加傳銷,如果我發現上當受騙後早一點退出傳銷的陷阱,我也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中國青年報》2001年9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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