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個人所得稅流失了多少？這個我無從回答。”7月5日，北京海澱區地稅局副局長趙宏在接受採訪時説，“目前稅款上繳基本上是兩個渠道，一是單位代扣代繳，另一是個人申報，除此之外沒法統計。”由於擁有眾多高新技術産業和IT精英，北京海澱區一直是全國的重要稅源地，2001年徵收個人所得稅19.4億元，其中每100元錢就有海澱區的2元錢。據北京市統計局統計，北京市月每人平均收入為1148元;趙宏説，按照國家規定的起徵點計算，海澱區的公民納稅應該是100%，但實際情況要複雜得多。

    “有多少灰色收入沒有繳稅？”同一日記者詢問北京某區個人所得稅管理處有關負責人。“這個不好説，工資薪金外的收入，我們的核實難度相當大。”這位負責人這樣回答。

    在朱總理指責富人不交稅後，個人所得稅流失問題再度成為一個令人關注的領域。

    依據國家稅務總局資料，個人所得稅是1994年稅改後增長最快的稅種，8年來平均增幅達48%，2001年我國個人所得稅收入達995.99億元。“但換個角度看，這個數字並不樂觀。”國家行政學院博士焦建國接受採訪時説，兩年前他就曾測算過個人所得稅的實際總量。2001年全國稅收總共達15000億元，個人所得稅僅佔全部收入的6.6%。“印度在1992年就達到了7.68%，發達國家平均為30%。而中國如果能達到15%的話就是2250億元，目前還少一千多個億。”1999年個人所得稅還是400多億元時，焦建國曾測算認為流失稅款在500億元左右，而今天這個數字他認為應該在1000億元左右。換句話説，稅金漏洞可能在一倍以上。

    “比較常見的方法是看居民存款。”焦建國向記者分析，“目前我國居民儲蓄為8萬億，據一項調查:3%的高收入階層佔居民儲蓄的47%，存款的80%為20%的人所有，最富有的人早已是千萬富翁。近年來每年存款餘額增加7000億～3000億，按7000億元計算，假設勞務報酬估算個人所得稅，定率扣除20%，納稅所得額為4480億元;再按20%的比例稅率計算稅金，結果約為896億，這還是比較保守的推算。值得強調的是，這些富翁並不是全部稅基。”記者從國稅總局得到的資料顯示，2001年個人所得稅收入仍主要來源於工資、薪金，約佔41%，“利息、股息、紅利、財産租賃等資本所得為35%”。而“在上海、北京、深圳、廈門等地工資、薪金所得近幾年佔個人所得稅收入的60%以上”。

    打工仔們目前仍然是稅收主體

    “富爸爸”的“秘訣”羅伯特.清岐在他暢銷全球的《富爸爸窮爸爸》中寫道，成立一個公司可以避稅，把個人的很多費用打入公司，會讓你少交很多稅。事實上在這本書還沒寫出來前，這已經是一個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把個人的支出打到公司裏去在美國是不可能的。”美國註冊會計師利普生(Larry Lipsher)毫不含糊地回答記者的諮詢，此前他曾擔任廣東美國商會會長，“我舉個例子，比如説我有個會計師事務所，我為這個事務所購買了一輛車，但聯邦稅務員認為這項支出不能全部算入公司的支出。因為我下班後也會開這輛車，他們認為有50%的時間我自己使用這輛車，所以他們只承認50%。”利普生説，“另外最常見的，為了公司的業務我經常請人出去吃飯，聯邦稅務人員會要求我列出和誰會面、討論內容，這對我來説非常困難。我想中國高級官員正在研究美國做法，這將是中國改革方向。”對於諳熟法律的群體來説，避稅與逃稅並不困難。“律師事務所多是合夥制公司，小打小鬧的花銷，多數都拿發票報銷。或者把收入細分成多份，通過現金方式支付其中部分。或者增加挂名人員，比如用好幾個本來毫無關係的人名來做一個人的工資賬，這樣本來需要繳納的稅就不存在了。還有以借款提收入，然後慢慢用發票衝賬。”律師徐小兵(化名)告訴記者，“根本方法就是增加支出、減少收入。我國的財務制度不夠健全，在很多情況下，公款私款界定不清——常見的大塊資金，如把公家的東西歸自己所有。比如單位領導以單位名義購車，自己常年使用，實際上佔有了該車的使用權，卻不用為此納一分錢的稅。即便在目前許多單位通過銀行發放工資的情況下，有的銀行為了攬儲，提議納稅人開兩個以上的儲蓄賬戶。因為銀行規定，基本戶只能提取現金，普通戶只能走轉賬支票，在銀行開摺子就可以通過轉賬的方式將轉賬支票變為現金提取，從而讓高收入人群逃避稅收監管。”一盯一的籃球賽利普生直言不諱地告訴記者，他有一個香港朋友，他問他為什麼不願成為美國公民？香港朋友説，他覺得和共産黨打交道比跟聯邦稅局打交道容易得多。北京海淀地稅局副局長趙宏的解釋是:“(我國)稅務機關有權調查高收入者的收入情況，但銀行也有義務為儲戶保密，因此調查高收入者的實際收入就不僅僅是稅務部門的事，稅務機關在銀行金融機構裏隱私存款也查不到;無權扣押拒絕納稅人的人身或者財産，碰到重大案子，也必須聯合公安、檢察等有法律許可權的部門對人身進行控制。”每月的1～10日是海澱區重點納稅人報稅的日子，7月5日，記者等了一下午也沒見到一位名人或富翁。工作人員説，他們一般比較集中在後幾天，而且多是委託人來。

    從1995年起，海淀地稅局開始嘗試對區內的“三高人員”進行單獨的檔案化管理，所謂“三高”是指高職務、高收入和高知名度。一開始選擇了108位名人每月到地稅局申報自己的全部收入。趙宏説，這種方式最初是從“演職人員管理辦法”中受到啟發的，因為海澱區內有八大文藝團體。後來對象範圍擴大到上市公司工作人員、證券公司股評人、高科技企業的老總、著名教授，還有區政府的五套班子、鄉長等。外資企業最為密集的朝陽區，在1997年圈定了95位重點納稅人作為監控對象。收入並不是選擇的惟一標準，相當一部分是社會名人，他們的影響力比較大;另一部分是內外資企業職員和演藝明星。“我國的所得稅90%～95%來自代扣代繳，對工資薪金來源控制準確，工資外的收入看不住。”一位稅務局負責人説，“綜合申報制將是未來方向，根據納稅人的全部收入進行繳納，而現在是一個試驗。”監控面在進一步擴大。朝陽區目前又根據年收入10萬元這條線，拉開一張更大的網，經過調查有七八千人線上上，將利用網路對這部分人進行監控。從調查局限也可以看出征稅的不易，“範圍限于為國稅總局圈定的9大高收入行業，由於企業多實行收入‘背靠背’制度，只有少量財務人員了解員工工資，工資外部分則由員工自填，説多少是多少;演藝界明星的出場費是由相關演出公司提供，我相信朝陽區年收入10萬元以上的絕不止這個數字”。

    “全國稅務員工100萬人，解決問題還是要靠技術支援。”財政部科研所副研究員張學誕接受採訪時説，“最基礎的，我們每個人還沒有一個稅號，這個號碼是惟一的，應該是從生到死的。現金交易廣泛存在，我們還沒有足夠的金融支援;而美國完善的申報制，也是以強大的金融監控手段為前提的。”政府與公民的博弈焦建國向記者介紹，英國最初創立所得稅，從1798年的“三部課徵捐”開始到1874年確認為永久性稅種，其間經歷76年。德國從1808年決定徵個人所得稅，到1891年頒布真正的所得稅法，其間歷經83年。法國1848年提出所得稅到1914年正式開徵，用了66年。美國1861年徵收個人所得稅到1913年最終確立，用了52年，“其間幾經廢立，個人所得稅史，就是憲法鬥爭史，是納稅人與政府，政府與利益集團間激烈的博弈”。

    “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願意付稅款。”利普生説，“但還沒有一個人想出更好的辦法讓政府不徵稅。”由高層強力推動個人所得稅的徵收，是中國現代化不得不經歷的過程。“事實上，我們缺乏繳稅的傳統和文化。很長時期以來我國政府主要財政來源不是稅收，而是國營企業的利潤，佔到了80%～90%，靠公民的低工資實現政府的收入;此外，營業稅是由商場代繳的，很少有人知道，買一件商品時你已經向國家交稅了。”焦建國説，“納稅不僅是政府收錢，更是一個監督過程，政府財政是公共財政，公民與政府的關係將變得更為簡單。”-

    美國稅收的貓鼠遊戲利普生曾經向記者談起他的一位客戶，一位美國製片人:他付給聯邦稅局39.6%的稅率，付給加州政府9.3%的稅率，他擁有約有200萬美元的豪宅，每年還得付幾千美元的財産稅，他的公司在洛杉磯，他還要向洛杉磯市交稅，把這些都加起來，他賺的每一美元都要交掉55%的稅給美國政府。“在美國，稅收不僅是應盡的義務，而且是非常痛苦的義務。”美國稅收系統的運作模式:在美國主要有四個稅收體系，一個是聯邦的，二是各個州的，三是各個縣的，四是各個市的;國家的財政收入97%來自稅收，其中個人所得稅所佔比例最大，超過50%。聯邦稅率全國一致，但州稅率和地方稅率各地不同。有些州甚至沒有州稅，如阿拉斯加、佛羅裏達、內華達、德克薩斯和華盛頓等州。有些州雖有州稅，但只限股息和利息收入，如新罕布希爾和田納西等州。此外，每人還需繳社會安全稅。美國稅制為申報制，美國聯邦政府的稅收機構是國稅局(IRS)。這是最令美國人聞之色變的機構。每年1月底前，收入來源各單位將會寄給你薪資所得憑單，上面記錄有收入總額以及被扣除的個人所得稅額和社會福利稅額。在銀行有存款的人，還會收到利息收入單，即1099INT表，上面列有所獲利息及預扣金額。開戶時如填寫W-8表，聲明自己的非居住外國身份者，銀行則免除預扣所得稅。每年繳稅的最後期限，為4月15日午夜12點，晚交或少交都將面臨罰款，甚至觸犯法律。美國財政部稅務署每年都會隨機抽查一定數量的稅表，非法逃稅漏稅一旦被查出，除要繳納數倍的鉅額罰款外，還可能被判刑入獄。對想申請在美永久居留的外國人而言，報稅歷史也是移民局必然要詢問的一個重要內容。即使收入微薄如留學生，但仍有可能被緝查，曾經有漏報實習收入2000元而被通緝的例子。

    該繳多少稅計算起來並不複雜，通常是將納稅人一年的總收入，減去各種不需繳稅的收入，剩下的部分就是需要繳稅的收入。納稅率為一個階梯函數，隨需繳稅收入的增加而增加，從零到30%。國稅局印有納稅表，根據需要繳稅的收入可在表中直接查出要繳多少稅。不過，國稅局每年對各種免稅收入和納稅率都略有修改，填表時要以當年的規定為準。

    所以到底繳稅多少，不是由個人的全年總收入決定，而是由需要繳稅的收入決定。報稅的技巧就在於利用國稅局的各種規定，找出最適合自己的填報法，以使各種不需繳稅的收入最大。大略上，常用的少繳稅方法有:把存款存入免稅的共同基金賬戶，利息可免稅;房地産貸款利息亦可免稅;普通退休基金則可推遲繳稅。此外，逐項減免條款(Itemised Deduction)也有許多學問可做，不少開銷都可列入其中，如慈善捐款、意外事故、被盜損失、旅行花費等等。甚至雇自己子女做家務，付給他們的工資，也可減少你需要納稅的收入。總之，誠實申報固然是你的義務，但在合法範圍內，節稅和避稅也是你應享有的權益。

    報稅時，應仔細閱讀稅表及有關規定。填好稅表後，要仔細核對是否有誤，並附上相關資料，以免日後補寄。最後，務必將一切表格及所附文件一一複印，並妥善保存至少五年，以防國稅局緝查。報稅程式，應是先填報聯邦稅表，得出需繳稅收入後，再據此填報州稅表。一切都填好之後，應于4月15日前寄出，無任何收入的則可在6月15日前寄出。原則上，越早申報越好，早申報可早退稅，遲申報則被罰款。

    “值得一提的是，稅收制度在美國已發展了百年之久，所以無論是稅法的規範性和透明性都是眾所週知的，人們都知道應該怎樣做以及政府希望他們怎麼做。”利普生説。

    三聯生活週刊 2002年07月10日 （李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