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軍在西岸都幹了些什麼  

    以軍20多年來規模最大的軍事行動已經13天了,真相正一點點被外界所了解。

    以色列外長的私下用語:“傑寧大屠殺”

    8日,數百名堅守在西岸最大的巴勒斯坦城市納布盧斯的巴武裝分子在以軍摧毀了他們的藏身之所後,棄械向以軍投降。但是在另一座“西岸恐怖中心”傑寧,激烈的戰鬥還在繼續,以軍遭到了行動以來最為頑強的抵抗。9日一天,就有13名以軍士兵在傑寧難民營的行動中喪生,而此前以軍在西岸戰場陣亡的士兵總共只有12名。

    也惟其如此,在過去幾天裏,以軍在傑寧的行動,隨著真相一點點透過新聞封鎖被外界所了解,“傑寧大屠殺”的詞語開始在記者們口中和筆下流傳。

    9日,據接近以色列外長、鴿派的領軍人物佩雷斯的消息人士透露,這位諾貝爾和平獎的獲得者已經表示擔心,當世界得知“在傑寧難民營所發生的激烈交火和慘重傷亡的細節”之後,會作何反應。

    據當地記者透露,在私下裏,這位外長已經把在傑寧的行動稱為“大屠殺”。

    以軍一些高級將領也對在傑寧的行動大感悲痛。有軍官透露:由於害怕遭遇危險,以軍士兵根本不敢步行前進。他們使用推土機,推倒了難民營裏一座又一座房屋,造成了嚴重的生命財産損失,“當世界看到現場的畫面時,我們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這位沒有透露姓名的軍官説:不管我們在那裏搜捕到多少恐怖分子,不管我們在那裏拿到了多少恐怖主義基礎設施的證據,這都不是我們造成如此慘重傷亡的藉口。

    據當地一個人權組織估計,至少有100人在過去一週裏在傑寧被打死。但是因為沒有人可以挪走屍體,所以這個估計是相當保守的粗略估計。該組織發言人聲稱以軍阻止他們的救護車從傑寧醫院趕往交火的難民營。

    以軍總參謀長莫法茲承認,一夥“自殺性爆炸策劃者和恐怖分子”在用他們所能用的一切辦法傷害我們的士兵(至今以軍已經有160多人在西岸的行動中受傷)。但是,攻克傑寧難民營只是時間問題。他表示,其他地方的武裝分子都沒有像在傑寧的那樣堅決和兇悍。

    一位以軍將領説,他們在納布盧斯和傑寧都遭遇了頑強的抵抗,但是在傑寧的行動更為艱難。在納布盧斯,在一個清真寺裏就發現了10具屍體,“傑寧的情況會更糟”。

    巴勒斯坦武裝人員用家庭作坊製作的土炸彈對付這些特製的裝甲推土機和坦克,但是有以軍的消息説,很快他們將退無可退,要麼被消滅,要麼投降。在最後一批被認為是伊斯蘭聖戰組織成員的武裝分子身邊,還有一些是無意捲入其中但不能脫身的平民。

    以軍雖然此前承諾不會在人口稠密區使用空中力量,但是還是動用了大量的戰機,發射了200枚左右的火箭。以軍一位現場的軍官表示,他們的敵人不會投降,所以傷亡將十分慘重,也許會超過100人死亡。他還表示,以軍想和那些武裝分子協商挪走屍體,但遭到了拒絕。

    以軍將領説:以軍同意紅十子機構的請求,提供了各種便利,以便把傷者運走,但是巴勒斯坦武裝分子拒絕了這一行動,他們要把這些傷員當作宣傳的道具。

    最新的統計表明,以軍在約旦河西岸已經抓捕了2000名巴勒斯坦人,已經有500人被認定為“恐怖嫌疑分子”,其中70人是以方通緝的要犯。

    面對以軍的“戰績”,向以“溫和派”著稱並堅持認為阿拉法特是不可替代的談判夥伴——以外長佩雷斯,在沙龍政府中正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8日,沙龍又任命了3名持強硬立場的內閣部長。佩雷斯對媒體説,他認為工黨在聯合政府中的日子不會太長了,“也許本次軍事行動後工黨就該研究是否退閣的問題了”。

    拉姆安拉:陽光下的鬼城

    上個星期五,以軍表示暫時解除阿拉法特官邸周圍地區之外的拉姆安拉其他地方的戒嚴,以便讓老百姓上街購物、儲存食品和生活必需品。但是,很多以軍士兵卻懶得通知居民,使得相當部分老百姓不知道有這樣的機會,還戰戰兢兢地躲在食品即將耗盡的家裏。

    不少店舖也失去了這樣一個“寶貴”的機會,他們不知道他們可以開業幾個小時。在其他店舖,因為沒有貨源供應,他們賣出的東西很多已經過期。

    當地一位記者講述了這樣的故事:以色列境內北部港口城市海法的一位阿拉伯籍居民在廣播中聽到戒嚴暫時停止的消息後,立即打電話給在拉姆安拉的姐姐:你可以有3個小時時間購買儲備生活用品。她的姐姐十分高興,但她從窗口朝大街上一望,一個人也沒有。原來,遠在海法的居民已經知道了,但拉姆安拉的居民還一無所知。

    有人因此批評説,看來,以軍所謂的暫時取消戒嚴,只是其人道主義宣傳戰的策略而已。

    當地人在沒有正式渠道通知的情況下,還有一個不敢上街的理由是:誰能保證那些“已經控制整個城市”、躲在各個掩蔽良好的角落的以色列士兵,都已經得到了戒嚴暫時取消的通知?

    所以,當美國記者關於拉姆安拉居民利用短暫時間買回大包、小包東西的新聞照片發送到世界各地的時候,在這座硝煙籠罩下的城市的相當一部分大街上,還是沙漠般沉寂。有目擊者形容説,這時的拉姆安拉是世界上唯一的電桿傾倒、水管破裂、死亡般沉寂的陽光下的鬼城。

    即使當部分勇敢的人們開始上街踏著纏繞在一起的電線,繞過被擠扁的汽車去不多的幾家開門營業的商店購物的時候,還有人一不小心就犯了致命的錯誤。以軍的確向行人開槍,他們似乎也“忘記”告訴市民們另外一個重要的事項:即使在戒嚴暫時停止時,也不要接近市中心的廣場,否則生死由命。

    目擊者説,在短短的8分鐘內,以軍向廣場上人群的頭頂掃射了12次。以軍後來的説法是,當時廣場上的人群發生了騷亂,所以他們被迫開槍。但是,這一説法遭到了現場目擊者的一致否認。以色列國內一位鴿派女議員曾經向軍方提出“為什麼在戒嚴解除數小時後還發生向行人開槍事件”的質詢,她被告知廣場地區仍然處於戒嚴狀態,但是沒有人告訴巴勒斯坦人這一點。

    一個14歲的男孩在去買麵包經過這一廣場時被子彈打倒,隨後他被鄰居們拖回一家教堂附近的家裏。他的父母只能用破布為他止血。在得不到及時救治的情況下,也許今後拉姆安拉的街頭就多了一位殘疾的青年。一家電視臺記者拍下了這個男孩淒厲的哭喊聲,和鄰居們慌亂無助的場面。這個鏡頭在以色列也能夠收看到,但是很多以色列人已經不看有線電視,他們更願意看本地電視臺無聊的肥皂劇。

    在硝煙中,當地居民或者新聞記者在走路的時候經常一不小心就發現有坦克出現在你身邊,同時一個以色列士兵就會像頂著頭盔的泉水一樣從坦克頂部冒出來,把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你。這時候,一位目擊者説,你的血液會凝固,你不知道究竟該怎麼辦——是原地不動,還是轉身走開,還是把手舉到頭頂……這時候,你的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也許就會觸動以色列士兵緊張的神經,導致噴火的子彈呼嘯而來。

    作為常駐以色列的外國記者,類似的場面我們已經經歷過多次——在槍口下小心翼翼地遞上記者證,緩緩地開車,慢慢地把手伸到車窗外,並小心翼翼地觀察士兵們的手勢,生怕會錯了意。即使如此,新華社駐加沙分社的汽車還是數次被以軍士兵的子彈擦掉漆皮。

    有時候我想,也許真正能夠保護我們的,不是記者證,而是我們這張標準的中國人的臉。如果遭遇以軍槍口的是一張阿拉伯人的臉,即使你再小心翼翼證明自己的無辜,恐怕難免受到誤傷——這樣的例子,在過去一個多星期裏無疑天天都在發生。

    坦克也許有自己的語言,但是遺憾的是沒有平民能夠懂得。坦克的炮塔從左轉到右就意味著你要原地不動嗎?從右到左就意味著你可以離開了嗎?這輛坦克和那輛坦克的語言一樣嗎?誰也不知道。這時候,你會發現原來所有的人類語言都失去了意義,而最重要的一門語言——坦克語言,卻從來沒有人教我們。

    在坦克面前,再聰明的人也會失去思維。一個小小的錯誤,一個小小的誤解,這個冰冷的鐵傢夥就會像毒蛇一樣張開大嘴,吞噬掉又一個鮮活的生命。

    以色列總理沙龍最近在對全國的電視講話中説,他的每一次停火努力所得到的,除了恐怖,還是恐怖。這也許是事實。但是,以色列人也應該看到,在以軍進入約旦河西岸巴勒斯坦領土大舉“反恐”的時候,拉姆安拉的居民所感受到的,同樣是除了恐怖,還是恐怖。

    被蒙蔽在黑暗中的以色列公眾

    當地人權組織説,以軍在過去12天的行動給他們帶來了大量的工作——儘管他們沒有辦法衝破以軍的封鎖進行實地考察,但是通過電話他們也了解到很多受過虐待的巴勒斯坦人的情況。以色列當地一個人權組織説,過去他們在接到違犯人權的報告後會立即通知媒體,但是現在“他們收到的報告太多了”,“連聯繫媒體的時間都沒有”。

    在過去12天裏,暴行已經從以色列城市轉移到巴勒斯坦城市。但是對於以色列公眾來説,在約旦河西岸所發生的一切仍然在很大程度上被蒙蔽在黑暗裏。當地電視臺按部就班地播放日常節目,在足球轉播時也不再插播突發新聞——通常是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製造的爆炸。

    約旦河西岸到底發生了什麼?以色列人似乎並不關心。只有個別士兵在給家人打手機時,鄰居們才多少了解了到那裏正在進行“可怕的戰鬥”。

    一位當地記者説:總有一天我們會為這一切感到後悔。我們會為我們不關心別人土地上同樣的悲劇而感到自責。作為記者,總有一天,人們會認為我們的眼睛已經瞎了。

    他説,如果我們不了解今天發生在他們土地上的事情,那麼我們也不會理解明天發生在我們土地上的事情。這就像那些不了解我們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恐怖襲擊的人,也很難理解我們的軍隊為什麼進入約旦河西岸一樣。

    他説,多年來,以色列媒體很少為公眾提供理解我們鄰居的工具和參考資料。所以在一次次“巴勒斯坦起義”面前,在一次次自殺性爆炸面前,以色列人除了驚詫還是驚詫。在沮喪、憤怒、憎恨和失望之餘,沒有人問:我們為什麼不理解他們?

    事實上,以色列的高級官員們也不理解“他們”。這是因為以色列媒體很少報道發生在“他們”土地上的事情。而有限的一些報道,比如當地電視一台對巴勒斯坦極端分子的採訪,就被以色列總理沙龍稱為是“為敵人服務”。

    在海灣戰爭期間,以色列受到40枚導彈的襲擊,以色列民眾就開始呼籲對伊拉克使用核武器。但是,他們中很少有人知道,在過去一年半裏(本次巴以衝突從2000年9月開始以來),以色列向巴勒斯坦已經發射了800枚導彈。

    最近和任何一個巴勒斯坦人説話或通話,都會感受到他們深深的民族創傷的痛苦。不理解這種民族創傷,也就很難理解他們急迫的復仇心理,很難理解他們對所有以色列人的仇恨,很難理解他們把自殺性襲擊者看作是英雄。

    針對以色列封鎖新聞的批評,以色列軍方曾經組織記者參觀他們在西岸的軍事行動。他們要帶記者去的地方是9日淩晨已經“完成使命”開始撤軍的圖勒凱爾姆。但是這一“好意”遭到了記者們的抵制。記者們認為真正的新聞在於“久攻不下”的納布盧斯、傑寧的難民營和宗教聖地伯利恒的聖誕教堂,而去圖勒凱爾姆純屬浪費時間。

    儘管以色列軍方阻礙任何記者報道這兩個城市的真相,但真相還是一點一點地從各種渠道傳來。在這個通訊空前發達和社會空前開放的時代,沒有什麼鐵幕能真正阻擋真相的傳播。

    7日,當地部分媒體記者採取各種手段,冒險進入激戰正酣的前線。他們有的冒充美國人(在以軍槍口下,沒有人比美國人更安全),有的從小道步行接近戰場。在伯利恒唯一一家仍在運轉的基督教醫院,他們看到了冷庫裏堆滿了當地人的屍體,聽到了幾個嬰兒如何因為戒嚴而活活餓死的故事。

    這幾個以色列記者説:當時我們真想趕快逃跑。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實際上是以色列人,那麼,後果會是怎樣呢?

    實際上,在此之前,就有可靠的消息來源説,在基督教聖地伯利恒,由於以軍拒絕解禁,一對2日被以軍打死的母子屍體,仍然留在他們在伯利恒的公寓裏無法運出處理。這位60歲的婦女和他38歲的兒子的屍體從2日早晨10點鐘被以軍打死後一直留在他們生前居住的公寓裏無法運出。他們家庭的其他成員依然居住在這個兩居室的公寓內。這個不幸的家庭的一位成員對新聞界説,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家裏較小的孩子已經被隔離到衛生間,以免他們看到屍體腐爛的慘狀。但是,這件深深震驚了很多外國人的事件在以色列國內卻似乎沒有引起多大的反應。

    就在我寫這篇報道的時候,我接到一個不尋常的電話,電話裏一個仿佛遙遠而又仿佛臨近的聲音問我是否願意為以色列士兵捐款。這是一個以色列老太太的慈祥的聲音,但這種慈祥,卻讓我感到了別樣的東西。(聶依匆)

    千龍新聞網2002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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