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看二戰片  
洪燭

    八十年代,上海的王寅寫過一首著名的詩篇《想起一部捷克電影想不起片名》,是當時第三代詩歌運動的代表作品之一。想起王寅,我總要想起這首只有十幾行的短詩。由於我久已遠離詩歌,許多資料都已散失——無法搜尋到原作,憑印象記得其中描繪了黨衛軍雨衣反穿、摩托車以及在電線上相互追逐的兩顆雨滴之類——而這些正是王寅對一部遙遠的電影的模糊記憶。對於我來説,它就更為模糊了,因為我甚至沒有看過那部電影。但我能猜測出它是表現二戰的,表現戰爭中人們的苦難、死亡與愛情,甚至能據此展開對行刑隊、受難者以及刺耳的槍聲的恐怖想像——畢竟,由不同國家包括我的祖國拍攝的二戰影片我看得太多了。雖然我出生時二戰的炮火已平息了二十多年,但那場戰爭對於我似乎並不陌生。也難怪,那是離我們今天最近的一次世界性熱戰。

    參加某次詩人聚會,大家無意中提起王寅的那首詩,紛紛幫助王寅去回想那部捷克電影的片名。最後是伊沙與李大衛想起來了(他們孩提時幸運地看過該片)。因片名有點陌生,散會後我就忘記了,只記得想起來的人表情很興奮——有從記憶中失而復得的感覺。我能夠想起來的是同時期的另一些歐洲社會主義國家的二戰片,譬如阿爾巴尼亞的《第八個是銅像》,南斯拉伕的《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與《橋》,蘇聯的《史達林格勒保衛戰》、《攻克柏林》、《這裡的黎明靜悄悄》……好像羅馬尼亞也有同類題材的好片子,只是很遺憾,也想不起片名了。

    我看這一系列電影時還是個孩子——它們給一個和平環境裏的孩子進行了最初的戰爭教育。那也是一個貧困的年代,孩子們手頭幾乎沒有什麼玩具,可我對銀幕上的那些槍械、坦克、軍服卻極其熟悉——構成我幻想中的大玩具。我很小就被培養成兵器愛好者。這些二戰片,是我當時所能讀到的惟一的童話了——只是飽含著硝煙的氣息。孩子們是以好人與壞人的標準來劃分電影裏的敵我雙方的。我至今仍記得《第八個是銅像》的片斷:遊擊隊員們抬著犧牲的戰友的銅像,在黑暗的山區行軍……詳細的劇情已無從追憶,似乎當時也很費解:銅像多沉呀,遠遠不如抬一門迫擊炮過癮。唉,好人總是命苦,總是受欺負。我怕看悲傷的場面(矇住雙眼與耳朵),遇到雙方廝殺的鏡頭則捨不得眨眼睛。在永遠籠罩著夜色的電影院裏,我心跳不已,有點兒興奮,有點兒害怕……那場孩子們並未真正了解的戰爭,在我心目中被戲劇化了,像小夥伴玩打仗一樣簡單。

    由於政治的原因,當時能夠看到的二戰片主要是從社會主義同盟國家進口的——要不就是本國的抗戰片如《地道戰》、《地雷戰》、《平原遊擊隊》、《小兵張嘎》之類。能夠看到資本主義國家的二戰片時,我已長大成人了。説實話,歐美資本家拍得也不錯,《倫敦上空的鷹》、《虎口脫險》、《巴黎的最後一班地鐵》……使我目睹了二戰的另一部分或另一種風格。有的甚至玩世不恭:把戰爭拍成了喜劇片。看來他們要麼是當年受的苦少一點要麼就是忘卻得快一點——不如社會主義國家那樣苦大仇深,拍電影也有憶苦思甜的用意。當我對二戰的那段歷史開始進行知識分子的解析時,終於看到了《辛德勒的名單》與《拯救大兵瑞恩》。人類從來就沒有忘記二戰。戰後的人們一邊在癒合現實的傷口,一邊不斷通過文學藝術去重新撕裂傷疤——逼迫自己反思過去的不幸。我相信即使等我老了,還能看到新拍的二戰片——並且拍得更好,更感性也更理性。哪怕我們一代代地死去,還會有二戰片出生。也就是説,二戰對於人類已是永恒的,永恒的事件和永恒的回憶。

    第二次世界大戰,無疑是人類歷史上一次空前絕後的災難。但對於電影來説,它最大的意義是:提供了永遠的素材。戰爭與和平的關係,是最複雜的關係。二戰片裏有我們祖輩或者父輩生活的影子。對於一個戰後出生的人,看多了二戰片,也會成為間接的參戰者——對戰爭的殘酷與和平的寶貴有更真實的認識。我不禁聯想到:甚至我今天的書房,都是建立在昨天的戰場上。戰爭造成了眾多沒有墓碑的死亡,活著的人更有責任給戰爭本身立一座墓碑。但願二戰片是最後的碑文,最後的墓誌銘! (摘自《拆散的筆電》,四川文藝出版社2002年1月版)

    ——書摘









版權所有 中國網際網路新聞中心 電子郵件: webmaster @ china.org.cn 電話: 86-10-68326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