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中航油事件 優化海外企業管理比掙錢更重要

在中國企業走出國門的過程中,優化海外企業管理和企業家隊伍比掙錢更重要

陳久霖這個名字再次成為中國媒體的“風雲人物”,但這次卻是個負面形象。

12月15日,國務院國有資産監督管理委員會黨委書記李毅中表示,支援新加坡政府和有關方面依法對中航油事件進行調查,中航油新加坡公司要做好配合,接受調查。

李毅中是在當天舉行的中央企業負責人會議上做上述表態的。“待事件解決後,國資委將依據有關行政法規和黨內條例,追究責任者責任並嚴肅處理。”他説。

陳久霖的國際尷尬

作為中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這個海外上市企業明星的老總,陳久霖2004年遇到了最冷的冬季。

幾個月前,他的頭上還戴著無數燦爛的光環。再堅持幾個星期,他的投機冒險也許就能成功,但最終他垮了,開了一個天大的國際玩笑。

由於在石油衍生品期權交易虧損5.5億美元,公司12月1日不得不尋求法院破産保護。憤怒的新加坡散戶由此在股票市場宣泄,中資股連日受到賣壓。與中航油並列的中遠投資,自中航油虧損事件公佈後,股價已下跌了18%。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中航油在新加坡一直被當作一家“業績出眾且具高透明度的企業”。新加坡總理吳作棟2003年11月訪問中國時,特邀陳久霖隨新加坡企業代表團訪問中國,向中國企業家介紹他在新加坡的成功經驗。

今年9月24日晚,中航油剛剛榮獲新加坡證券投資者協會頒發的2004年度“最具透明度企業”獎,這是其第二次獲得這項榮譽。

在權威機構公佈的獲獎理由中,除了該公司在2004年截至當時已發佈了多達41條資訊外,公司執行董事兼總裁陳久霖“經常被邀請上本地和海外的電視節目,接受媒體的採訪”, 也作為“透明”的理由。

新加坡一家銀行曾在向大眾披露中航油的風險時指出:“中國航油的最大風險,是陳久霖不再為中國航油服務!”

誰替他們揹黑鍋

陳久霖給中航油乃至整個國家所造成的損失,不僅僅是幾億美元,更是苦心積累起來的海外對中國內地企業的熱情和信心。

一位海外分析家明確指出, “對於希望成為中國企業在亞洲的主要上市目的地的新加坡交易所來説,這起事件也會讓他們的努力大打折扣。”

在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實施“走出去”戰略並紛紛進軍資本市場的歷史性時刻,儘管有關方面表示這是一個孤例,但人們會很自然地把這一醜聞和一系列中國海外上市公司的不佳口碑聯繫起來,使中國海外上市公司形象雪上加霜。

而且,這些出事的公司都和“老闆”直接有關。

2004年11月30日,香港廉政公署採取代號“虎山行”的行動對“創維數位”實施調查,帶走這家集團的董事局主席、董事和財務總監等10人,懷疑他們涉嫌貪污詐騙和挪用資金,以及在香港交易所申請上市前曾偽造會計記錄。

2003年9月,曾名列福布斯中國(大陸)富豪榜第11名、資産曾達3.2億美元的“上海首富”、上海地産董事局主席周正毅因涉嫌虛報註冊資本罪和操縱證券交易價格罪被正式逮捕。這家上市公司也從2003年5月30日起停牌。隨後,與周正毅關係密切的另一家在港上市公司——上海商貿的董事局主席毛玉萍也因涉嫌造市而官司纏身。

此外,歐亞農業等多家上市公司也在近兩年先後曝出偽造財務數據以取得上市資格等醜聞,遭到停牌甚至被港交所除牌的處罰,大名鼎鼎的楊斌等多名大老闆也應聲落馬。

這些最後出局的企業最初都是讚譽一片,受到投資基金推崇。但正因為這樣,當其高風險或不法行為終於大白于天下時,引起的震蕩才格外劇烈。

統計表明,從1993年第一家內地企業在香港上市至今,已有近300家內地企業在港上市,佔在港上市公司總數的1/4,內地企業已佔香港股市總交投量的一半、總市值的30%。在這種情況下,有影響的企業大老闆接二連三“出事”,無疑會在一定程度上使全體中資企業為他們背上黑鍋。

任命和監管存在嚴重缺陷

復旦大學MBA項目主任、企業管理系教授蘇勇在接受《瞭望東方週刊》採訪時,用了一個頗具深意的“煮青蛙”故事來喻指陳久霖和潛在的陳久霖們。

他説,有人做過實驗,將一隻青蛙放入一鍋沸水中,青蛙立即從中跳了出來。而如果先將青蛙放入一鍋冷水中,再慢慢給水加熱,結果青蛙就再也跳不出來了。換句話説,即便陳久霖本人身經百戰,應變能力極強,但長期以來的“積患”導致他再也無法全身而退。

據權威機構透露,今年43歲的陳久霖,在中國航油集團公司重組、與民航總局脫鉤前,原本是一名普通幹部。脫鉤後,“上級管理部門”提出要提拔陳久霖擔任中國航油集團公司副總經理,中國航油集團公司班子絕大多數人不同意。但上級主管單位領導説:“這是上級已經做出的決定。” 陳久霖就這樣被提拔為集團公司副總。

中航油新加坡公司也基本上是陳久霖一人的“天下”。中航油在新加坡的石油期權投機是中國政府明令禁止的,但長期以來陳的行為無人過問。

新加坡公司成立有風險委員會,制定了風險管理手冊。手冊明確規定,損失超過500萬美元,必須報告董事會,但陳久霖從來不報。因為他同時也是集團公司的領導,集團公司也沒有辦法。母公司派去的財務經理和黨委書記對他的投機行為“一無所知”。

專家指出,中航油事件所凸顯的“積患”,是中國企業海外公司在任命和監管高管方面存在的嚴重缺陷。

摩托羅拉華東區總監秦清勇告訴《瞭望東方週刊》,成熟的跨國公司都有一套極為明晰的海外高管任命程式和監管制度。

以摩托羅拉為例,高管的任命必須經董事會批准,有一個不可或缺的“説服股東”的過程。説服的主要依據,是過往的“業績”和“數據”,不是“上級”和“感覺”。

監管方面,財務是最重要的一環。每年、每季度、每月收支都要嚴格地與預算相對照。海外財務總監除了向海外高管負責之外,也直接向母公司彙報。除非有重大失職或瀆職,海外高管無權撤換財務總監。除此之外,公司內部還有一個完全獨立、與海外分公司完全無涉的審計系統監管各部門。

相比之下,中國企業對海外高管有意無意的“放縱”和“人治”的氛圍,使中資企業的海外老總往往是個人色彩強烈、作風獨斷專行的人物。香港一家報紙在中航油敗北後曾評論説,對一家成功的企業來説,這是掌舵人所必需的素質,但如果缺乏適當制衡,企業的“出事率”會極高。

據知情人士介紹,其實陳久霖本身是非常懂資本運營的一個人,在過去7年間把公司資産由21萬美元發展成近30億美元。正因為他賺了錢,把企業做得這麼大,所以包括其母公司的管理層在內,很少有人敢對這位掌握鉅額國有資産的大老闆説“不”。

“屢戰屢對”也刺激了他的賭博“膽量”。早就有人稱陳久霖的商業行為是“豪賭”,對此陳久霖有自己的解釋:賭可能是人的天性,我經常會以某種“賭”的精神,致力於公司的發展……

花了5個多億美元的學費,我們至少應該學會這樣的教訓:老闆憑個人主義包打天下已經越來越行不通了。在中國企業走出國門的過程中,優化海外企業管理和企業家隊伍比掙錢更重要。否則,再多的錢也會最終被輸得精光。

上下級關係和個人主義應淡出企業

應該説,陳久霖本人是一個善於思考的人,他曾寫過很多有關管理的文章,包括《建設中國海外企業家隊伍的思考》。但是他並不是一個能夠知行合一的人。在他闖出如此大禍後,人們自然要對他所思考的“海外企業家隊伍建設”話題進行再思考。

美國著名的“中國通”、南龍集團董事長龍安志曾對《瞭望東方週刊》記者説,在他的印象中,在中國做生意用MBA的辦法不行,得用三國演義和三十六計的辦法。

他還在一次電視訪談節目中舉例説,有一次一位新加坡商人在上海要開發一塊地皮。他建議在那個地方開一家飯館,新加坡商人的第一反應是“不知道政策允許不允許”,在場的一位中國人馬上接過話頭説:“可以想辦法。”

在這種思維方式下培養的中國企業家要到海外創業,的確有很多需要改變的地方。陳久霖也曾説過,他同意龍安志的説法,即要使中國企業演變成國際企業,企業的領導者就一定要尊重市場和市場的規則,而不能“只靠上下級關係去經營企業”。

陳久霖本人還曾專門撰文説,新加坡與中國在文化上的差異比一般想像的要大,比如新加坡基本上實現了法制化,人治的因素就比較少。遺憾的是,他恰恰犯了這樣一個錯誤:為他的中航油注入了太多個人主義的因素,並最終自己把自己打敗了。

長期從事國有企業文化研究的蘇勇教授指出,中國母公司的老總們往往有一種比較功利和短視的想法:海外高管能賺錢就行,行事方式無所謂,個人道德無所謂。

陳久霖的滑鐵盧也許説明,走向和正在走向海外的中國企業,到了該告別“個人英雄主義”,認真考慮“文化轉型”的時候了。

沒有守法的習慣和風氣一切都是空談

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統計,中國企業已成為來自發展中國家最大的海外投資者之一,並將在未來幾年裏迅速擴張。2004年上半年,中國企業對外投資額為12億美元,比2003年增加了25%。然而,這只佔同期海外企業在華投資額的1/30。也就是説,中國企業已經進入海外投資時代,但還處在“初出茅廬”的階段。

轉型的關鍵之處,在於從“人治”走向“法治”。具有多年外企高管經驗的秦清勇認為,儘管中國企業並不應完全照搬發達國家跨國企業的管理模式,但建立符合市場規律的“機制”太必要了。

比如,重大決策應當採取團隊決策制,而不是個人意志至上。據披露,陳久霖一年的酬金在2300萬元人民幣左右,其中一大部分來自企業“提成獎”。一旦個人收入與企業收入有直接關係,高管做決策時難免會存在個人動機。

蘇勇建議,在非國計民生的領域,國資企業可以考慮引進多種股權並存的形式,仿傚國際做法在當地聘請董事。如此一來,不但可以促進海外企業融入當地,也有利於加強監督。

中國海外企業老闆頻頻出事,除了機制的落後以外,深層次的原因還在於一種“意識”的缺失。中國商務部研究院梅新育研究員對《瞭望東方週刊》説,很多時候,不是沒有法,而是缺乏“守法的習慣”。“‘改革開放’歸根到底只是一個中性詞,如果沒有守法的習慣和風氣,一切都是空談。”他説。

其實,“中航油”事件此時的出現,絕非只有壞處。對正在籌謀海外市場的中國公司來説,這是一個火箭式上升後又流星般隕落的正反兩方面教材。蘇勇教授説,在這個時候,海外上市公司要做的,是杜絕“人治”、促進“法治”和加強“德治”。■

中航油事件時間表

2003年下半年,中航油開始交易石油期權,獲利。

2004年1月至3月,油價攀升導致公司潛虧580萬美元,公司決定延期交割合同,交易量增加。

2004年4月至6月,油價持續升高,公司的賬面虧損額增加到3000萬美元左右,公司因而決定再延後到2005年和2006年才交割;交易量再次增加。

2004年10月10日,中航油首次向母公司呈報交易和賬面虧損。為了補加交易商追加的保證金,公司耗盡近2600萬美元的營運資本、1.2億美元銀團貸款和6800萬元應收賬款資金,賬面虧損高達1.8億美元。

10月26日和28日,公司因無法補加一些合同的保證金而遭逼倉,蒙受1.32億美元實際虧損。

11月8日到25日,公司的衍生商品合同繼續遭逼倉,截至25日的實際虧損達3.81億美元。

12月1日,在虧損5.5億美元後,中航油宣佈向法庭申請破産保護令。■(文/依匆、戴聞名 瞭望東方週刊供中國網稿件)

中國網 2004年12月23日


中航油折戟石油期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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