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夫:中國不需要建二板市場  
植萬祿

    林毅夫可以説是中國經濟學界的一個傳奇性的人物,在獻身經濟學之前,他曾是台灣的一名上尉軍官,1978年他遊渡台灣海峽,到達廈門,後進入北京大學求學。在北大,林毅夫遇到了197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芝加哥大學榮譽教授舒爾茨。這位農業經濟學的開創者在訪問北大期間,對於中國最大的貢獻也許就是發現了擔任翻譯的林毅夫,並將他推薦到芝加哥大學。1982年,沒想過要到美國唸書的林毅夫來到了現代經濟學大本營芝加哥大學。五年以後,林毅夫重歸中國時,已經是一位出色的農業經濟學家。此後他以其對制度經濟學的獨到研究享譽國際經濟學界。

    1994年,林毅夫回到母校北京大學,聯合多位海外留學歸來的經濟學人士共同成立了北京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並出任主任一職,並將該中心發展成為中國經濟學研究最具影響力的研究機構。為了為中國企業在加入世貿組織之後走向世界提供指南,明後兩天,該中心及其北大國際MBA將和道瓊斯聯合在京舉辦2002年工商峰會,屆時包括龍永圖、巴爾舍夫斯基、史美倫、樊綱、易綱、劉永好、田溯寧、吳鷹和林毅夫本人在內的國內外知名人士將匯聚一堂,就“入世後中國企業走向國際的機遇與挑戰”這一峰會主題進行腦力沖浪。上周,本報記者採訪了正在為此次會議緊張忙碌的林毅夫教授。林毅夫告訴記者,中國企業只有發揮比較優勢才能才能走向世界,而且他相信,中國經濟必將成長為世界最大的經濟,在這一過程中,中國經濟學必將大師輩出,而且其中一定有人會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中國企業走向世界必鬚髮揮比較優勢

    記者:即將舉行的2002年工商峰會將圍繞“入世後中國企業走向國際的機遇與挑戰”進行討論,屆時你也將就此問題發表演講,在你看來,在世貿組織框架下,中國企業應該如何走向世界?

    林毅夫:總的來講,中國企業要走向世界,必鬚髮揮我們的比較優勢。首先,中國經濟已經有了産業升級的需要,而且還將加速升級。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原本具有一定比較優勢的産業將逐漸變成了沒有比較優勢的産業,如將它轉移到海外比我們的産業發展慢半拍、勞動力比我們便宜的地方發展,它將可以獲得第二春,從而延續自己的生命力、競爭力和企業的獲利能力。所以,在世貿組織框架下,我們的企業不僅可以在國內進行資源配置,而且可能在全球範圍內進行資源配置,利用其他地方的比較優勢繼續發展壯大自己。

    第二,到海外去投資也是我們擴大市場的一種很好的方式。中國企業在加入世貿組織框架下會有更好的走出去的機會,中國也會出現資本輸出的機會。一般來講,一個國家每人平均收入在1000美元以內,基本上沒有資本輸出,但是在進入1000美元以後,資本輸出基本是有出有進,超過2000~3000美元以後輸出就會大於進口。中國是個大國,各個地區的經濟發展不一樣,有些地區的每人平均收入已經超過2000~3000美元,已經具備了資本輸出的能力。因此,我們應該積極到海外去投資。

    第三,在某些産業上有些國家會比我們有更大的比較優勢,我們要學會利用這一比較優勢,比如像海爾將研發中心設到了美國,就是利用美國在研發方面的比較優勢來提升自己的産業。

    ■中國不需要建立二板市場

    記者:中國的二板市場遲遲未能推出,引起了很多人的議論,到底中國需不需要建立像美國納斯達克那樣的二板市場,現在有不同的看法。一些人認為,中國不需要二板市場,即使建立了二板市場也不可能取得成功。對此,你怎麼看?

    林毅夫:我個人一直持這種看法,原因是什麼呢?我們知道,在發達國家,除了美國之外,其他國家的二板市場成功的很少。大部分國家的二板市場不成功,我們更不可能成功,為什麼呢?二板市場屬於直接融資,它的上市成本是很高的,雖然它比在主機板市場上上市容易一點,但是它的成本也更高,而且因為它上市相對比較容易,其市場風險也更大。應該説,在所有資金成本中,二板市場的成本是最高的,這麼高的資金成本只適合産品有很大市場潛力但是風險也會很大的企業。我們知道,發達國家處於産業技術的最前沿,它的比較優勢就是在這種資金非常密集、風險非常大的研發上。這是它的比較優勢所在,因此它必須有適應它的體制的融資方式,這樣便出現了二板市場。而在我們國內,發展二板市場基於這樣兩方面的討論:一是現在中小企業從大銀行貸款很困難,而且在主機板市場上市又很不容易,因此希望有一個二板市場;二是因為美國有個二板市場,所以它的高科技發展很好,我們也希望用二板市場來發展自己的高科技産業。但我個人認為這兩種説法都站不住腳。我前面已經提到,美國已經到了高科技的最前沿,所以需要二板市場,而這種新技術的研發是資金最密集的,像IBM一年研發的投資就是50多億美元,INTEL一年的研發費用是30多億美元,摩托羅拉將近40億美元。這種資金密集型的産業,不是我們的優勢所在。如果我們去做不符合我們比較優勢的生産活動,到最後你花很大的力量你還是沒有競爭力,南韓就是很好的例子,像現代電子等企業,其研發投入雖然很大,不但不賺錢,而且瀕臨破産的邊緣。從第一點來講,我們的中小企業確實在大銀行貸不到款,也不可能貸到款,但關鍵的問題不是建立二板市場,而是發展中小銀行。而且中國的中小企業基本上不會有美國的中小企業那麼大的市場化的風險,為什麼?因為按照比較優勢,它從國外引進、消化和吸收技術,這些技術都是現成的,産品也是現成的,其次,就是這些中小企業將技術和産品引進來以後,它可以取代國外的産品,不但可以在國內有市場,而且在國際上也會有市場,並不存在很大的市場風險。而且由於它不是走在技術最前沿的研發産品,所以它的市場機會也不會像美國的企業那麼大。這樣的特性就決定了資金成本很高的二板市場並不是發展中國的高科技産業最好的方式。我個人認為,並不是中國絕對沒有在高科技産業上面有可能發展的中小企業,比如在中文軟體市場上,中國人開發起來就可能更有優勢,如果這樣的企業要上市,到國外上市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在國內建二板市場。

    ■中國經濟學家正在進入西方經濟學未知的領域

    記者:你曾談到中國的經濟學家拿西方的經濟學地圖在中國按圖索驥並不一定能找到位置,你的意思是否是説,中國的經濟學家正在面對是西方經濟學不曾涉足的未知領域?

    林毅夫:應該可以這麼説。經濟理論是從經濟現象中抽象出來的,反過來解釋經濟現象和預測經濟發展,這是經濟理論的功能。其實任何經濟理論都來自經濟現象而且最後要回歸到經濟現象,研究現象必然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在什麼地方,你對這個地方的現象就了解得比較深,你就會在你所在的地方發現這些經濟現象以及它的成因,你就可以將這些經濟現象抽象出來構築你的理論模型,並用它來解釋你所觀察到的經濟現象。很多人説美國的某某經濟學家是國際著名的經濟學家,那是因為美國是現代經濟學的研究中心,人家以為美國的經濟學家研究的應該是全世界的問題,其實他研究的只是美國或者説是發達國家的問題,而且美國99%的經濟學家所研究的只是美國的經濟問題,這些問題與發展中國家所存在的問題是不一樣的。如果我們拿他們的理論來解釋美國或者發達國家是對的,但是拿它們來作為發展中國家的指導原則卻是不對的。我們不能照搬外國的經濟學理論,我們在學習外國經濟學理論時必須很清楚他們研究的是發達國家的問題,不要簡單地拿他們的結論來套中國的情況,我們應該拿他們的分析方法來分析我們的問題是什麼,分析我們的機會在什麼地方,我們的挑戰在什麼地方,這樣才能直接推動我們的經濟發展。

    ■美國經濟學正在喪失原創性

    記者:那麼你怎麼看待當前美國的經濟學研究?

    林毅夫:真正對理論的貢獻是來自於對現象的觀察,從現象當中抽取理論,這才是原創性的貢獻。現在美國很多經濟學家用數學來表述經濟學,其實數學是工具,數學本身沒有思想,但在美國有著高度分工的經濟學界,有5萬個經濟學家,而美國又沒有多少東西可以研究,因此到處都在比技巧,這有點像中國的唐詩宋詞,早期的特別有生命力,到了中晚期就都講技巧了。為什麼?沒有那麼多新的境界可寫,大家就只好鬥技巧,一斗技巧就沒有生命力了。我覺得美國經濟學界現在普遍地是在玩技巧,這種玩法正在使美國的經濟學喪失原創性。

    ■張五常獲諾貝爾獎很難

    記者:現在,國內經濟學圈子裏有一個很熱門的人物,就是張五常,一些人認為他有可能獲諾貝爾經濟學獎,你怎麼看張五常?

    林毅夫:張五常是經濟學家中少數可以被稱為對經濟理論有原創力貢獻的人,在國際經濟學界成名的經濟學家大部分的貢獻在計量或者數理等方法論層面,對經濟學的思維沒有多大貢獻。如果講對經濟學思維有貢獻的,張五常應該算是少數幾位對經濟學思想、思潮和思維有貢獻的人。

    記者:你認為張五常能夠獲諾貝爾經濟學獎嗎?

    林毅夫:我個人認為他未必會拿到諾貝爾獎,雖然內心裏我是希望他得到的,但是客觀上我覺得不太容易。不太容易有這麼幾個原因:一個是他做的工作主要是闡述考斯特理論,考斯特已經拿到獎了,如果他能得獎應該是和考斯特一起。當然闡述考斯特理論也是有貢獻的,考斯特那麼有名,跟他的闡述有一定關係,這就是為什麼考斯特在獲獎時兩次引用他的話的原因。其實,一個人能否拿諾貝爾經濟學獎關鍵在於他提出的理論後來有沒有人跟著做。

    ■三四十年後中國人將會拿到諾貝爾經濟學獎

    記者:那麼,中國現在是否已經産生了具有原創性思想的經濟學家?

    林毅夫:我想應該有,但是這個原創性的思想是否有很大的影響,還得有很多人跟著去做。目前,我們的經濟學界還處於覺得外國的東西比較好的階段。

    不過,一個經濟學思想是否有原創性還是要看10年20年後大家接受不接受,如果接受了就是原創,如果不接受就要到下一代同樣一個東西被提出來時看是否有人回過頭來看你的思想。有時候,你提出了原創性的東西,但是大家並不見得認識它的價值。所以一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説,如果一個經濟學家説他提出的理論是世界上第一個提出的,這個人一定是對文獻看得太少。同樣一個現象,可能有人在50年甚至100年前就説過了,可是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

    記者:你認為,在中國這塊土壤上,會産生諾貝爾獎經濟學家嗎?如果會,你認為會是什麼時候?

    林毅夫:我覺得中國肯定會産生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我認為,世界經濟的中心就是世界經濟學的中心,前面我提到經濟理論解釋經濟現象,經濟理論貢獻的大小不在於它的邏輯性有多麼複雜,而在於它解釋的現象有多重要。我相信在21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經濟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中國經濟的現象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重要的經濟現象,而闡述中國經濟現象的經濟學家一定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經濟學家。

    我認為目前中國拿諾貝爾經濟學獎必須具備以下幾個條件:第一,你的思想必須是原創性的;第二,你的論述要能進到主流經濟裏(可是我們在國內能夠進到主流經濟的經濟學家太少了,而且絕大多數經濟學家還是拿外國的經濟理論來解釋中國的經濟現象,而不是用中國的經濟現象得出的理論來解釋中國的經濟現象)。

    我相信拿諾貝爾獎的不會是我們這一代,我相信比我們早的一代也很難,更可能的是我們這一代的學生,時間也許是30年、40年以後,隨著中國經濟登上全世界最大的經濟舞臺,研究中國問題變成研究世界問題的時候,那時中國的經濟學家當中就會有人拿到諾貝爾經濟學獎。

    《北京青年報》 2002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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