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凝:我的日記無關隱私
子水

“日記”體圖書常常和“隱私”聯繫在一起,甚至帶有“曖昧”的意味。鐵凝在讀者眼裏是美麗智慧、優雅神秘的,近日她出版了《鐵凝日記——漢城的事情》,這次兩者能相融嗎?與鐵凝約在她下榻的河北迎賓館。她一襲黑裙,面帶笑容的走進來,不失熱情的與我握手。在我的印象裏,她總以最舒服的一面示人。面對我的諸多“尖鑽”提問,她或略有所思後作了精彩回答,或幽默的説“你的問題挺深奧的”。作為一個獨身的、受人尊敬的、對訪問向來慎之又慎的女作家,當談及愛情婚姻這些頗為敏感的話題時,她大方而稍帶羞澀的笑道:“我有不回答的權力嗎?當然,如果我認為值得去愛的話,我會勇敢去愛!”

鐵凝日記的由來

你的新作以日記體的圖文書方式出版,不怕讀者誤以為有跟風之嫌嗎?

它就是鐵凝日記,界定在漢城這一段時間。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讀完了這本書?這本日記的由來,其實我已經寫清楚了。你從這裡面所看到的有漢城的歷史痕跡,而不僅僅是當今南韓的時尚,它幾乎與此沒有什麼關係,但是我為什麼覺得對讀者有意思,無害的,應該説有積極意義的。當然它決談不上深刻,因為它不是研究南韓的一個專著,但是我可以自信的説是誠實的,因為它真實地寫出了我那段時間的感想。如果讀者想從中了解我的私生活,那可能要失望了。

我總覺得作家出版的日記,當是很長時間內的,而非很短時間的東西?

對,可能人跟人不同。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再出更長的,或者什麼所謂更隱密的日記。(笑)

記得你説過“做好了失望的準備,才能對婚姻産生希望”,那我想問你對待愛情的態度是怎麼樣的?

我可以不回答麼(略帶羞澀地笑)?當然,只要我覺的值得愛,我會去很真誠地、全身心的去愛。

《大浴女》中尹小跳那個形象,那據説調動了你的一些個人經歷和感情,是這樣嗎?

這裡面所有的人,連男人帶女人都調動過我的情感,我不知道你指的什麼?比如其中一些男性也調動了我的很多情感。你必須把虛構的文學與紀實的文學分開,這種調動的情感可能在比重上有所不同,但總體都需要調動。這是一方面。

但廣而言之,我想引用福婁拜的一句話,他寫了《包法利夫人》就有人問他包法利夫人是誰?他就説,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我覺得我深深理解他作為一個作家的這個回答,實際上廣義上來講他創造的所有的人物都是他,但從技術層面上來講誰又都不是他。我覺得他説出了一個哲理。

父親鐵揚和啟蒙老師徐光耀

《小兵張嘎》如今又拍動畫,又拍連續劇,伴隨數代人度過了美好童年時光,你與它的原創徐光耀先生很早就有交往吧,他是你的啟蒙老師?

徐光耀是我的文學啟蒙老師。他沒給我改過文章,但是他肯定過我的寫作,那時候我是初中學生。

我的家在保定,徐光耀當時的情況是什麼呢?他50年代時打成右派。他原來在總政文化部的創作室,軍人,那時風華正茂,意氣風發,寫作非常出色。當時是有名的青年作家,後來1957年的時候被打成右派以後他的境遇就不好了。上世紀70年代時候,他黨齡、軍籍都沒有了,而且被轟出北京,他愛人是保定的,所以他就舉家搬到了保定。

當時他的境況是很狼狽的。就在保定的一個古典園林——古蓮花池裏面一個小旮旯裏,那個小房子大概也就六七平米,挺衰敗的生活狀態。但是徐光耀這個名字對我對我們那一代人是非常響亮的。知道他主要是因為《小兵張嘎》,當然《小兵張嘎》影響了幾代人,現在的孩子也喜歡看,還要拍電視連續劇。

你當時是拿了一篇很長的中學作文讓他看的吧?

7000多字的中學作文叫《會飛的鐮刀》,最先拿給徐光耀看了,我是作為作文拿給他看的。他沒看之前挺瞧不起我的。因為我爸領著我去,那時也小。

我要給他讀,他就把我打斷,他説:不行不行,我必須得看文字,你讀了我什麼也聽不見。我覺得我第一次去被冷落了。事後徐光耀跟我交流,我跟他説我的感受,他説我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他説咱們第一次見面你不是問我什麼是小説嘛?現在我來告訴你吧,你寫的這個已經是小説了。哎喲,當時把我給激動得,我都蒙了!其實我是想讓他告訴我什麼是小説。

你的父親鐵揚是一名畫家,你的好幾本書的設計都是由他創意的,新書更是選擇了許多畫作在裏面,你如何看待他的藝術?

我非常喜歡我父親的藝術,我覺得我父親的畫比我的小説好,我真這麼看!

這次我受邀請陪父親去漢城開畫展時,看到南韓人是真的喜歡他的畫,我特別為他自豪。我覺得音樂和繪畫是直觀的。他的藝術在中國相當一部分人眼中,還不能溝通的很好,但是我相信他的藝術價值,而且當有人認可這種藝術,並且是發自內心的喜歡的時候我是特別自豪。

他在你的成長過程中是影響至深的一個人吧?

他對我的影響挺大的。但是那時候我有反抗,也有抵觸。在我念中學的時候,大人發現我愛讀書,當時愛讀書還不是功利心強的那種,不是要為作家做準備,就是愛讀書,天生的喜歡讀書。在我們學校的對面是一個造紙廠,它裏面的一個倉庫裏有好多等待著被毀掉的書,都是名著。我們好多同學就從那裏面偷書看,於是就看了很多書。也沒選擇,無意中看到了很多名著,巴爾扎克、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很多小説。我父親發現我這個愛好,他給我做了很好的引導,他給我開了一個書目。我父親用了那麼多的苦心,我當時是似懂非懂。枯燥的我就不讀,高興的就使勁讀,比如那些名著裏的愛情篇章我就使勁讀(笑)。

那時也不怎麼上課,挖防空洞、勞動。作為一個孩子特別累,可是為了革命不怕累。但到了家裏讓背一段唐詩什麼的就背不了。父親就説背誦古文才會有助於記憶。他是根據他的經驗告訴我的。有時我偷懶不背,父親在我騙他後大發脾氣。我還反抗他: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讓我弄這個?這跟時代非常遠!其實他是用心良苦的。

肩負作協要職只為寫作

現在你是中國作協的副主席,河北省作家協會主席,那你如何處理事務性事情和寫作呢?

也沒什麼特別處理,就是該你做什麼工作你還是應該去做吧,而且不能有什麼怨言。當然我從心裏很羨慕那個一年365天全都屬於自己的作家。但是因為你在這個位置上,我覺得你就應該付出,該放下你的寫作時候就應該放下,去做你的責任範圍內、你的頭銜範圍內該你負的責任。

我之所以認為這個責任應該負,這些事情應該做,我是覺的它還是跟文學有關的吧。

作為一名作家,你眼中的文學精神是怎樣的?

我追求的文學精神,不管你寫了什麼,寫了多少苦難,或者多少幸福,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文學最終還是有一個引領人靈魂向上的能力。

不管生活發生什麼樣的變化,變與不變,作家還是應該有這樣的一個渴望或是説一種堅守吧,就是應該有力量去捍衛人類精神的健康。你可以把痛苦打碎給人看,但最終文學的目的不是讓人就此沉淪,對生活失去指望,而是給人希望。作家還是應該有開闊的與人為善的心,無論是大善不是小的恩惠。我想這也是我對人的指望。

最後想了解你的下一部作品的情況?

還不知道什麼時間出版,我正在準備一部長篇小説,如果順利的話希望今年能完成。

《北京青年週刊》2004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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