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甜美的大自然深處
陸小婭

在一個心情鬱悶的夜晚,我隨手打開《孤獨的沙漠》,翻了兩頁,心怦怦跳起來。我有一種預感,我將與一顆熟悉的靈魂相遇,儘管這顆靈魂附著的軀體生活在地球那邊,並且現在已經去了天國。

這個世界上熱愛旅遊的人很多,能被大自然感動的人卻很少。王石去登珠穆朗瑪,有人説是對企業和股民不負責任。把人生理解得如此狹隘,真讓人無話可説。SARS讓人的肺纖維化了,其實人的心靈也早已纖維化了。那些淤塞了脂肪顆粒的血脈,不會為浩瀚的星空而澎湃;落滿了功利紅塵的心靈,也不會為聖潔的雪山而顫慄。難怪作者不無傷感地説:“那攝人心魄的美景保留著,只是已經沒有心魄可震懾了。”

寫這本書的傢夥,叫愛德華·阿比,曾在美國拱石國家公園當臨時管理員——給遊客們指指路,收收他們留下的垃圾。用中國人的標準看,這是一個標準的“藍領”吧。但我願意以讀者委員會的名義,給他如下頭銜:動物學家、植物學家、地質學家、文化人類學家、探險家、哲學家、堅定而純粹的環保主義者。當然,還有作家。除了《孤獨的沙漠》,阿比還寫了其他九部著作。我發誓,他的中譯本出一本我會買一本,就像英國北約克郡獸醫詹姆斯·赫裏厄特的書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麼中國人裏很少有他們的同類,中國“藍領”的肚子裏有酒沒文化,“白領”又被金錢和時尚異化得一塌糊塗。

雖然我有躺在床上讀書的惡習,但讀《孤獨的沙漠》,我卻是在一路“走”著:有時是和阿比一起坐著他的小卡車在沙漠裏遊蕩,有時是和他一起乘著橡皮艇在科羅拉多河上漂流,有時是騎著馬在荒原上徜徉。總之,當你跟著他走進“大自然的深處”,“孤獨、甜美、偏僻而又原始的世界深處”,你就無法不陶醉。這個知識淵博、豁達幽默、文筆質樸又優美的傢夥,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的珍惜動物。

他有時坦白得讓人生氣。比如他説,對荒野的熱愛不只是一種可望不可即的渴望,也是忠誠于大地的一種體現:大地養育了我們,是我們應該永遠知道的惟一的家,是我們永遠需要的惟一的天堂———當我寫下天堂這個詞時,它不僅意味著蘋果樹和漂亮的女人;也意味著蝎子、蜘蛛和蒼蠅;響尾蛇和希拉毒蜥;沙暴、火山和地震;細菌和熊;仙人掌、絲蘭、藻類、墨西哥刺木和腺牧豆樹;洪水和流沙;對了,還有———疾病、死亡和腐爛的肉體。

他有時詩意得讓人憂傷。他會説,“安靜的鹿群在夜晚經過檉柳登上砂岩峽谷,聰明地走向那些甜美、涼爽、平靜、清澈而且永不衰竭的隱秘的泉水”。

他有時絕望得讓人吃驚,乾脆告訴你“不管在何種情況下,如果一個人不能放心地喝自己國家的河水和溪水,那這個國家就不適合生活了”。

他有時淘氣得讓你開懷。他把汽車和遊客看做是“長著輪子的軟體動物”,説汽車就像是一盒罐頭,而他們這些公園管理員就是“開罐器”,要把遊客們從密封的金屬盒裏“撬”出來。

他是個既有思想又沒有失去想像力的傢夥,對於“文明”和“文化”他做了這樣一些區別:

文明是人類歷史中的活躍力量;文化是阻擋生命前進的各種惰性組織和制度。

文明是面對死亡之火的布魯諾;文化是將布魯諾送上宗教裁判所的貝拉米諾。

文明是忍受、超然和幽默,或是激情、憤怒和復仇;文化是入學考試、毒氣室、博士論文和電動坐椅。

文明是河流;文化是五十九萬二千噸水泥……

好了,這些話會讓很多人受不了的。

阿比62歲就死了,他這一輩子活得可真值。

(《孤獨的沙漠》〔美〕愛德華·阿比著李瑞等譯海南出版社)

《中國青年報》200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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