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食主義
牛車

我是經常看書,但並不是博覽群書那種類型的讀書家,而喜歡反覆看同一本自己中意的書——這是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裏的一句話。我之所以引用它,並不是認為他説的對,而是因為我也是一個挑食主義者。對於我喜歡的作者我百讀不厭,而對於我不喜歡的作者我則必欲棄之而後快,絕無通融之餘地。

有一種人是非挑食主義者,他們什麼書都吃得下去。哪怕是《追憶逝水年華》,哪怕是《尤利西斯》,哪怕是乏味到極點的某本明清才子佳人小説,只要圖書館裏有的,他們都會借來,一頁一頁地翻下去,從頭到尾。翻完之後他們往往會有一種大功告成的感覺,或是如釋重負的感覺,説:“終於看完了。”矜持中有掩飾不住的對自己毅力的自豪。當然回報還不止如此,更大的好處是與人爭論的時候,如果對方冷不丁冒一句:這本書你到底看了沒有?那麼他就會微微一笑,鎮定自若地説:看了……然後滔滔不絕地復述起來,反而讓對方很難堪。

我真的是很佩服這種人,因為這種令人嘆為觀止的毅力我從來都沒能有過。在我看來《尤利西斯》就像是一隻白水煮過的甲魚,雖然我知道它營養豐富,但缺油少鹽卻讓我難以下咽。我看書講究的是味道,第一口就能品嘗出來的味道。我的習慣是拿到一本書後先從頭到尾快速翻一遍,看是不是合我的口味。如果是我就看下去,如果不是我就以最快的速度扔到一邊,並且以最快的速度逃得遠遠。在我看來讀自己不喜歡的書簡直是一種折磨,就如同吃世界上最難吃的臭豆腐一樣。

挑食讓人瘦,這話不假。讀書上的挑食使我遇到的最大麻煩就是,儘管我能對自己酷愛的作家如數家珍,但對我不喜歡的作者我往往一知半解。特別是在爭論時,(偏偏我又是個喜歡爭論的人,)對方問我“這本書你到底看了沒有”的時候,我就開始支支吾吾:如果説看過,底氣不足;如果説沒看過,我卻又略知一二。於是營養不良赤裸裸地暴露出來,捉襟見肘的窘迫讓我更恨自己的挑食,不然的話,我也可以什麼都知道,也可以口若懸河、無懈可擊。

然而更讓人頭疼的是我的口味又很怪癖。比如唐詩,誰不知道杜甫偉大,但我個人卻一直認為李賀才是第一;比如金庸,提起韋小寶、郭靖,誰不是口若懸河,而我卻糊裏糊塗。實際上我也付出了不少努力,從初中時我就逼自己看《射雕英雄傳》,但無奈對他的崇拜與對瓊瑤的崇拜始終別無二致,每次都是看了一半就放下,以至於到現在武俠人物滿天飛時我總是一臉的茫然。結果是:我不但營養不良,而且顯得偏狹,顯得有點怪。

在這方面我也有同道,隔壁的一個兄弟就有個“五個一”的外號,即一本書,一部電影,一首歌曲,一本雜誌,一個網站。他只要愛上哪個,就再也放不下,不但自己可以欣賞無數遍,而且要強迫每一個認識的人看,而且不允許別人顯出不樂意,可見愛之深。但結果是他除了那幾個東西之外知道得很少。

其實在小學時就接受了魯迅什麼書都要讀的教導,但是我改不了。對於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於卡夫卡,對於魯迅和川端康成我可以百讀不厭,但對於厚得嚇人的巴爾扎克、左拉、勞倫斯和金庸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硬著頭皮一頁一頁地看。特別是有些小説我已經事先在文學史上知道了它的故事梗概,那就更看不下去了。我看小説不是單純為了故事情節,但有些小説實在是除了故事情節之外沒有別的,它們平鋪直敘,不緊不慢,實在要把人急死,先是公爵説,然後是公爵夫人説,然後是某某斯基説,然後是坐開工車走了,然後……看到最後,原來就是這樣的,於是就結束了——這種小説看了有什麼意思呢?

既然改不了,我也不改了,就這樣過下去算了。雖然瘦點,但總比強迫自己扭曲自己好,總比把讀書視為痛苦好。更何況,挑食主義者又不是我一個。

《中華讀書報》 200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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