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的兩種讀法
曾園

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米蘭·昆德拉作品首批4種共16萬冊,2003年4月9日剛一面世就在上海迅速颳起“昆德拉旋風”,兩天之內批銷一空。人們不禁要問:一個暢銷了16年的作家的作品為什麼還是這麼熱?我不知道我的解釋是否有説服力:昆德拉的書的確有足夠吸引力。儘管吸引人的因素在不斷地發生變化:政治的、藝術的、生活的,但是昆德拉的魅力總能吸引一批又一批的讀者。從十幾年的閱讀中,我們已經看清知識界和普通讀者對待昆德拉的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

知識界的薄情和負心

一個作家在談到知識界對待昆德拉的態度時用了一個很刺耳的詞:始亂終棄。這個“亂”字很準確地形容了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知識分子閱讀昆德拉時如獲至寶的心情。當時《讀書》雜誌不斷出現評論昆德拉的文章,寫法也很有特點:就是翻來覆去使用“昆德拉術語”(如“媚俗”、“不能承受之輕”等)評論當時的文化生活。很顯然,昆德拉被當成提供思想武器的哲學家來讀了。而思想,在當時的知識界被看成包治一切疑難雜症的“靈丹妙藥”。任何作家如果在中國被當成思想家,那他就該把這看成是最高的禮遇。

時過境遷,中國知識界現在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有些人自我感覺有資格“批評”昆德拉了。余傑最近的文章《昆德拉與哈維爾》在知識界又一次引起了熱烈爭論。在這篇文章中,余傑居然把昆德拉的小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的一個人物“托馬斯”的看法當成昆德拉的思想來批判!托馬斯認為自己作為一個醫生,治好一個人就救了一個人。但是向佔領軍抗議(簽名、遊行),有可能有用,有可能沒有用。這種想法被認為沒有“責任感”。

在小説《緩慢》中,昆德拉把那些政治人物稱為“舞者”。他們在聚光下活動,“世人的注意力保護著他”。但是那些參加簽名、遊行的普通人(比如説托馬斯)將會遭到無情地對待。這可能才是昆德拉本人對待“簽名”的看法。據我揣測,這種看法和魯迅先生的看法是相似的。

也許是昆德拉的資料很少,國內知識分子很少了解昆德拉本人的所作所為。其實向傀儡政府首先公開發難的就是昆德拉而不是哈維爾。就在“布拉格之春”前一年夏天的捷克作協大會上,昆德拉率先發言,以他特有的諷刺的鋒芒向政府提出了意見,他甚至把史達林的做法和希特勒作了某種程度的類比。為此,捷克被軍事佔領後,他失去了工作,靠朋友的幫助才不致餓死。他和哈維爾相比,也許只是少了幾年徒刑,難道這也能成為無情的道德審判的理由?

讀者只是把他看作一個好作家

就在知識界的某些重要聲音開始“拋棄”昆德拉、併為一些關於昆德拉的“偽問題”殫思竭慮的今天,有印數作證,普通讀者仍然一如既往地喜歡這個作家。從這個意義來説,讀者不再是盲目的讀者。讀者會“讀”了。這對積壓了至少300億元的全國圖書出版界來講,是一堂發人深省的教學課。

不可否認,靠了知識界熱情得有些過度地宣傳,1990年左右在校的大學生才知道了昆德拉,並在後來把昆德拉和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小資”生活方式一起傳給了下一代大學生。到現在,昆德拉幾乎成了一個“街談巷議”(韓東語)的話題,小資們的努力閱讀與相互炫耀是功不可沒的。

仔細分析起來,昆德拉的小説雖然“好看”但還是顯得艱深,他倡導的“原教旨享樂主義”與小資情調並不合拍。但是不管出於何種原因,新一代的讀者也開始喜歡昆德拉。請注意這一代,他們可是讀余秋雨長大的。比起那些在“花季”只讀過武俠小説的上一代,閱讀品位和閱讀品質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們讀書的主要目的不再是炫耀,而是為了審美的愉悅。而這,才是正宗的讀者趣味。

在他們眼裏,昆德拉也才還原成了一個作家,一個風趣、調皮、犀利,還有些懷舊的小説家。他不能夠解決中國的現實問題。但能給中國讀者帶來會心的微笑和思索的快樂。作為一個讀者,夫復何求?

《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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