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小説的前世今生
白丁

兩年前,當“哈裏·波特”在英倫三島以新的幻想文學旗幟引領時尚閱讀潮流、在國際讀書界獨領風騷的時候,人們就在私下猜想:這對隔海相望的法國人——對歐洲大陸這一具有極其豐富的想像力和創造天賦的民族來説,對“科幻小説之父”凡爾納的故鄉來説,無疑是不能接受的落寞與難堪。果真,就在英倫女作家羅琳筆下的小男孩哈裏愈來愈走俏,以動人的“魔力”在全球掀起更為火爆的閱讀狂潮的時候,浪漫而不甘寂寞的法國人便推出了“魔眼少女佩吉·蘇”魔幻系列小説,讓戴著一副魔法眼鏡的十四歲的女中學生佩吉登臺亮相。推她出臺的,是法國當代魔幻故事大師塞奇·布魯梭羅(Serge Brussolo,1951-),一個早已創作了近百本科幻小説的高手。從中國人的宇宙論角度看,英國女作家筆下的小男孩,法國男作家筆下的小女孩,恰似當紅時新的幻想文學世界的“陰陽”兩極,堪稱當今魔幻世界的金童玉女,由他們拓開的全新閱讀視閾,確實令億萬大小讀者耳目一新。歷史常常有驚人的相似:1818年,英國女作家瑪麗·雪萊發表了世界上首部科學幻想小説《科學怪人》之後,過了近半個世紀,法國人于勒·凡爾納(Jules Verne,1828-1905)才想起要步英國女作家後塵,于1863年發表他第一部科幻小説《氣球上的星期五》,此後就一發而不可收,接二連三地發表了《格蘭特船長的女兒》、《海底兩萬里》、《神秘島》、《從地球到月球》等60余部幻想作品,成為那一時代風靡全球的“現代科學幻想小説之父”。有趣的巧合是,一個多世紀後的今天,也是由法國男作家“挑戰”英國女作家:在鋪天蓋地的“哈裏旋風”強勁吹動下,布魯梭羅的魔幻系列“魔眼少女佩吉·蘇”,不緊不慢,卻已翻譯成近40種語言,在近50個國家和地區廣泛傳播,在全世界形成直逼“哈裏·波特”的勢頭。誰能説,上個世紀凡爾納“較真”鄰國女作家的故事就不會重演一次呢?

從凡爾納到布魯梭羅,由“科幻”而“魔幻”,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取得如此驕人的成功,法國人完全有理由自豪,也著實令人起敬和深思。作為幻想文學的一翼,科幻也好,魔幻也好,依我個人淺近的理解,它們總是作者對所處社會和時代思考的産物,“魔”也罷,“幻”也罷,在“魔幻”的外衣下,它們表現的根底層次總是與人類生存、文明命運息息相關的方面。無論是19世紀凡爾納那些名重一時的科幻小説,還是20世紀征服世界的幻想經典《小王子》,抑或是時下風頭正盛、“魔”而“幻”的“哈利·波特”、“魔眼少女佩吉·蘇”,莫不如此。讀過佩吉·蘇的讀者都會發現,布魯梭羅筆下這個女主角,絕非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英雄,而是再普通不過的鄰家乖乖女。作者在創造這個“非典型”“魔女”的形象時,極力將她置於普通人的現實社會中,緊緊地貼近人類現代生活的脈搏,在天馬行空的想像中,寫她的幻想、憧憬與追求,寫她的智慧、機智與勇敢,寫她懷抱拯救人類于危難之中的胸懷和溫情,寫得盪氣迴腸,亦真亦幻,活脫脫地呈現于我們面前的,與其説是一個法力無邊的“救世仙女”,不如説是深深紮根于法蘭西文化沃土上的21世紀的聖女貞德——作者筆下的佩吉,在很多方面令我們想到法國歷史上這個家喻戶曉的女英雄。這或許就是布魯梭羅不滿意“哈裏·波特”“太過古老的世界”,而致力創造的更接近現實、更具魅力的新的文學世界。

難能可貴的是,布魯梭羅不止是在主要人物身上投射著如此鮮活的現實感和時代感,而且是在整個作品的創意中,在整體形象上,包括魔幻世界中出沒于各個角落裏的隱形人,活躍在各個層面、各種場景中的奇人異物,那些富有生命力的動植物,那些充滿人性和智慧的樹精和花妖,那無私奉獻的美麗蝴蝶,那善解人意的機靈藍狗……所有這些形象的塑造,不僅高度的人格化和人性化,而且都被作者賦予一種新穎的現實感和鮮明的時代色彩,都投入了他對自身所生存的社會與時代的哲學思考,傾注著他對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注和憂思。比如,隱形人無端作惡,唆使動物造反,迫使小鎮居民通過一項禁止穿皮貨、食肉的決議,在光怪陸離的現象中和滑稽荒誕的氛圍裏,寄寓的是對人類生存境況的憂思,提出的是生態環境、自然和諧的命題;又比如,魔幻花園中所演練的一幕幕魔化景觀,以及那赫然巨大的城堡形象,折射的便是作者對西方文明無止境的佔有、堆積、貪婪、發展弊端的深刻反思,張揚的是生命平衡的理想;再比如,在天空飛翔的巨型蝴蝶,單是那遮雲蔽霧、造福於人類的神奇雙翅,飛出的並不是脫離現實的夢囈,而是對人類的創造與享樂,資源的開發與利用,文明進程中的積累與消耗,多與少,大與小,這些極具深刻哲理的現代思考,及居安思危的人文關懷。就這樣,作者在幻化或魔化的構設中,以凡爾納式的率真好奇的天賦,融和著東方故事出神入化的風韻,馳騁在想像的空間,出於意表而入于情理地營造了自己的藝術世界,為時新的幻想文學注進了新的內涵,表明他不愧為是凡爾納的子孫,不愧是極富創造力和幻想天才的法蘭西民族的驕子。直面作者創造的這個世界,法國孩子們説:“我們並不生活在脫離現實的想像空間,大人們沒有把我們當傻瓜。”這也許就是“魔眼少女佩吉·蘇”的魅力和人文力量。在這裡,我們看到的,不單單是布魯梭羅對英國女作家羅林的“比試”和“較真”,更多的是他對前輩凡爾納,對包括盎格魯-撒克遜人在內的西方文化的思考和繼承,對包括中國文化在內的人類文明的交融和會通。

作為幻想文學體裁的科幻或魔幻作品,在其漫長的生長髮展的過程中,經歷了、現在仍然經受著太多的誤識和曲解。人們常常把這種幻想文學作品等同於科普讀物,等同於兒童讀物或暢銷讀物,把它視為“好文學”之外的“次文學”,或純文學之外的“副文學”,亦或純而又純的消費文學,似乎只能與間諜小説或蹩腳的偵探小説一起,擺到車站或碼頭書亭的旋轉陳列盤上,供旅行人閱讀消遣,供無所事事者解悶。這顯然是一種狹隘的精英偏見和審美錯覺。如果説,過去我們讀凡爾納、讀更為經典的《小王子》,尚未能消除這種誤解和偏見,那麼,現在讀“哈裏·波特”,讀“魔眼少女佩吉·蘇”,當該是徹底拋棄這種狹隘偏見的時候了,在舉世爭閱哈裏、佩吉的潮涌中,我們應該更新固有的閱讀觀念和審美觀念,根除精英習見,站到興趣多樣的廣大讀者位置上來,比如,薩特的位置,他曾在《詞語》(Les Mots)中説:“如今我仍然更樂意看《禍不單行》,而非維特根斯坦(Wittgenstein)的作品。”走進廣大讀者的位置,擺脫精英偏見,看童話、看暢銷,就有一番新的理解,童話不是低智慧的産品,暢銷更未必是平庸的標記。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學樣式和獨特的文化現象,科幻小説或魔幻小説所營造的文學世界,是一個有自己的法則、自己的歷史、自己的發展的世界。它有自己獨立的品格,這種獨特的品格,就在於它要幻想,它是幻想文學。它引領我們進入了想像的領域,它的主要目標是營造想像的空間。作家需要張開想像的翅膀,用語言壘起幻化或想像的文學世界。讀者進入這個文學世界,也要依賴自己的想像,馳騁在沒有終結的時空裏,從而獲得閱讀的滿足和美感享受。這對所有的讀者都一樣,不論年齡大小。

歷史往往有著太多的巧合:當布魯梭羅這部“叫板”“哈裏·波特”的傑作“魔眼少女佩吉·蘇”行將在中國面市的時候,正是他的前輩凡爾納的代表作《海底兩萬里》100年前流傳到中國的日子,也正是21世紀,中法兩國領導人所共同倡導的中法文化年第一個旅程的日子。恰巧,又正值“隱形人”的變種SARS在中國神州大地全面崩潰的大喜日子——中國的天還是藍湛湛的,地還是綠綠的,山還是那麼青,水還是那麼美,仿佛是佩吉·蘇在魔法世界所刻意謀算的好日子。那麼,還等什麼呢?

(《魔眼少女佩吉·蘇》接力出版社,2003年8月第一版)

《中華讀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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