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生存:在美麗與痛苦中參禪

    名詞解釋:燕捷野外族

    他們是自然之子,是真正的大地的孩子。他們領悟了只有自然才知道的世間真諦。他們的眼中,人永遠是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淩駕自然之上的驕子。他們會為自然帶來的痛苦而陶醉,也會在大家認為的勞累中放鬆。他們寧可做草原上的蒼狼,也不願成為都市中的困獸。燕捷野外族典型特徵:

    1.隨便可以説出路邊野草的學名及藥用價值;2.皮膚不會很細但絕對健康得發亮;3.傷痕一詞對他們來説反而有種親切的感覺;4.他們會隨身攜帶一個垃圾袋,並有隨手撿垃圾的習慣;5.不挑食;6.能夠通過聲音辨別雪片的大小

    六月初,河北。

    一行人在遼闊的草場上走來,他們的目標是前面海拔1800多米的猴頂山。

    領頭騎著馬的是個壯年漢子,戴著一頂牛仔帽,穿著一件軍大衣,黝黑的臉上透出一股英氣。後面的幾匹馬上坐著幾個外國人,他們來自紐西蘭、荷蘭和加拿大,斷後的是個當地的老鄉。

    雖然只是六月初,但綠綠的草墊,早讓這裡像油畫一般美麗了。紐西蘭的老外看到這景色,不禁催馬上前,用流利的漢語説:“我的家鄉最美的就是草場,現在,看到了這裡的景象,我仿佛回到了我的家鄉。如果不是我在野外,也許我永遠沒有機會發現中國這裡的美麗了。”

    一番話説得領頭的漢子有些怦然心動。不過,這片刻的心動並未減輕他的擔心,根據他的經驗,一場大雨可能馬上就要到來了,而在無遮擋的山裏,這幾個人能夠承受這場雨嗎?雨會給前面的行程留下多大的困難和危險,還都是一個未知的數字……

    野外生存和天人論道

    讓我留下一些懸念開始吧。因為我在見到燕捷之前,一直對他們有個懸念,電話裏的朱燕捷聲音平和溫潤,甚至有些慢條斯理,很難讓人聯想到,他和他的那幫人是玩透了野外生存的人。

    一進燕捷的門就是擺了一地的正在充電的對講機電池,桌子下面整齊地摞著壓縮食品,墻上挂滿了野外活動時的照片,書櫃裏面擺滿了書———《野外中草藥圖譜》、《第十種人格魅力》、《易學》、《西藏禪化的生活》……掌門人朱燕捷走進來告訴我,他們晚上就要出發了,虎峪外面的一個地方。

    我隨手拿過一本雜誌,裏面的一篇文章講幾個年輕人,參加了一個俱樂部,在野外幾次遇險又幾次脫險的經歷。我説:“看來野外生存生活真的很豐富。”

    燕捷卻嚴肅地合上雜誌,説:“這不叫野外生存,這是玩兒呢。”“曾經有和我們一起出去參加活動的人説,‘你們也太不注意了,怎麼也不帶點防曬霜呀?皮膚都曬黑了。’‘怎麼也沒帶點啤酒啊?真沒意思。’‘這是誰呀?怎麼選這麼個破路!’這就是我們不少人理解的野外生存,享樂式的野外生存,完全不領會野外生存的意義,而且到哪就把垃圾扔到哪。”

    “真正的野外生存不是這樣的。人類社會有三大關係———人與人的關係、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自我的關係。現代化的社會讓這三大關係有所扭曲,人類不得不屈服於現代化的節奏,而野外生存讓人類直接面對廣博的大自然,真正地接觸自己的本真,這三大關係都將因為自然的力量而被向更淳樸更真實的地方調整,讓人更純粹地成為人。”燕捷眼睛閃亮地説完他的話,讓聽者也跟著他一起激動了起來。

    “野外生存可以説是磨煉人的意志,更主要的是暴露和了解自己,這在一般人是沒有太多機會的。可是我們現在野外生存已經改變了味道,純粹成了享樂地玩兒。不過,有幾個外國朋友一起參與我們的活動,他們的表現讓我吃驚,他們對自然對他人對自我的那種淳樸,讓我們覺得羞愧。”

    於是,故事又回到了本文開頭的段落……

    當一行人到達山腳下的時候,天氣已經變得很糟,由於山裏的氣候多變,剛剛開始上山便下起了大雨。雖然已經是六月,但由於地域和山勢的原因,氣溫還是很低。燕捷和大家商議,是否需要躲一躲雨,老外卻輕鬆地回答:“不就是下雨了嘛,躲什麼?這才是野外生存嘛。”

    前進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山勢越來越陡,大家忽然發現山上開始起霧,按照燕捷的天氣經驗,這種氣候是不應該起霧的。很快,有了答案,霧變成了雪,並且迅速地變成了大雪,夾雜猛烈的山風吹來,不到一會兒工夫就積了厚厚一層。如此惡劣的天氣,反倒激起了老外的興趣,紐西蘭的老外將同行的女友扯下馬來,兩個人冒著大雪在地上打起滾來,連巨大的風聲也沒能掩蓋住他們歡笑的聲音。

    第二天的行程開始,大家繼續向山頂進發。忽然,又下起了雨,雨打在身上越來越疼。大家發現不對,果然,雨水已經變成了味素大小的冰晶,並在瞬間變成了桃核大小的冰塊兒,一場突如其來的冰雹就這樣傾瀉在無遮無攔的山上,打得所有人都趕緊把軍大衣的帽子緊緊掩住。儘管如此,大家還是被打得生疼,連馬都有些驚了。燕捷趕快走過來關照大家休息。不料,老外卻攤開雙手安慰他説:“你不要著急,我不需要幫助。”第三天的行程沒有了風雨,但早上出發之前發生了意外事件。紐西蘭的老外正在給馬緊肚帶,馬被累瘦了,馱的行李忽然滑到了馬肚子上,這可是馬的最大忌諱,一下就驚了,尥起後蹄照著老外就是一腿!立即將他蹬飛了,並要向其他人衝去!就在這同時,燕捷把自己的馬韁倒了個手,另外一隻手一把薅住韁繩,死死地抓牢,任憑馬左蹦右跳,立起身子。“刀!”燕捷拔出了刀飛給了加拿大人,老外迅速地將挂在馬肚子上的繩子割斷,行李落地。過了好一會兒,馬才安靜下來。躺在地上的老外,晃了晃頭站了起來,他從胸前掏出一個被踹癟的鋼制水壺,笑著向大家比畫了一下。

    荷蘭的老外笑道:“它可是你的幸運水壺啊!”“對!我一定要一生都好好收藏它。”説著便塞回了自己的包裏。路上,太陽出來了,直直地曬著皮膚。中午,他們吃了一頓野菜薄荷飯,一把米,加上燕捷採的野菜和薄荷。老外吃得如癡如醉。

    識天

    “這才是野外生存,完全地享受大自然的禮物。風雨雷電帶給人的不僅是肉體上的痛苦,更能帶給人們對自然的感悟!”自然的每樣東西都是美的。趙坤説自己跟燕捷的人們已經很長時間了,但她堅持説自己對野外生存還處在“門外漢”的階段。

    “如果到了野外,你會發現,自然簡直太廣闊了,可能你見到的是一棵棵的小草,聽到的是一聲聲的鳥叫。可你不知道,這一棵棵的小草,居然都有它們自己的名字,一聲聲的鳥叫是出自哪種鳥的口中。這時,它們的存在就和你一樣真實,讓你覺得,它們不再是風景,你其實只不過是它們中的一部分,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燕捷憨實地笑了,他説:“你有過這種體會嗎?當你走到了一個現代化的交通工具永遠也到不了的地方,而你們走進來了。那些地方的美是人類語言無法形容的。忽然你發現有個小水塘,裏面有很多小魚,你蹲在那兒,拿些乾淨的食物撒一點,魚就像遇到磁石一樣‘刷’地聚過來,然後慢慢地散開,你再撒一點,它們又‘刷’地聚過來。時間就這麼一點點過去,在你完全地融入大自然的時候。忽然,你一抬頭,發現太陽已經落山了,天黑了,這時你會猛地從內心感受到,原來自己在融入自然的時候,你已經超越了人類文明所創造的時間,在那一刻你就像那些水中的魚一樣自由了。”

    就這樣,很多有著相同想法、相同愛好、相同感悟的人走進了這個群體,和燕捷一起體味這份獨有的野外生存哲學。儘管他們可能是房地産職員、電信公司主管、政府公務員,此刻,他們只是自然中的一個分子。

    識人

    元旦,已是深夜。在霧靈山的背風處,幾頂小帳篷錯落地支在一起。忽然,細微的“噗噗”聲將野外生存者獨有的敏銳的耳朵驚醒了。“下雪了!”有人掀開了帳篷的門。厚厚的積雪已經將帳篷的頂子染白了一片。美景是美景,但隨即到來的風和寒冷讓帳篷外的溫度迅速降到了零下十五度。為了保證溫暖,大家決定,靠體溫來相互保護,兩個壯漢中間留一個姑娘睡覺的位置,保證大家不會凍傷。夜很深了,風越來越大。一頂帳篷裏的小楊姑娘輾轉著還沒有入睡,她問睡在一旁的夥伴:“你説我現在出去會不會凍傷?”同伴立刻明白過來:“你是不是要方便?”

    睡在一旁的胖龍翻了個身,非常隨意地從頭下抽出自己的飯盒,在黑夜裏摸了半天,遞到小楊姑娘的手上:“用它吧。”

    “合適嗎?”“這有什麼不合適的?黑燈瞎火的。”“不,我是説用你的東西……”“歇了吧。”簡單的幾句話,讓窄小寒冷的帳篷裏頓時溫暖了起來。

    朱纓有點男孩子的氣質,健壯的身體和健康的膚色看上去就是個愛運動的人。她是從外地辭職來北京的,做推銷員,但更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參加燕捷野外生存的活動,她愛這裡。她説,讓她最難忘的是那些大家在平時見不到的相互關心,相互幫助的事情。那是一次夜行軍,朱纓以前走過這條路,所以留下來幫助大家前進。只有一把手電,對講機的信號也受到山體的干擾,沒有星星和月亮。一路上,大家手挽著手,前面的人發現了一塊石頭,障礙的資訊就會一句句傳下去,直到最後一個人的耳朵裏。一桶水,大家每人自覺地只喝一口,然後一個個地送到後面人的手裏。那時,只有大家幫助大家,才能安全地走完這條路,這種相互間單純的依賴是平常狀態難以感受到的。

    去年的一次活動,早晨,當大家準備出發的時候,一位隊員忽然説自己太累了,不想出來了。燕捷走過來,請與之同組的人輪流做工作。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這名隊員終於走出了帳篷。

    當大家都用鄙視的眼光看著這名隊員的時候,燕捷卻説了一番讓大家折服的話:“這個人是個勇敢的人,是個應該得到大家尊敬的人。這個人首先要戰勝自己,而且還要面對大家的鄙視和憤怒,但終於敢走出帳篷,來面對必須要面對的事情,哪怕是一個讓自己難以接受的結果。這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戰勝了自己,而這才是最大的收穫,甚至要遠遠地超過其他的隊員。”這名隊員聽到了燕捷的話,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識己

    認識自己是人類社會的第三大關係。燕捷的所有夥伴都已經攀上了頂峰,只有一位女士和她的陪伴還在半山腰艱難地向上爬著。時間過得很慢,表針一格格地跳動,卻看不見女士的身影移動。在時針走過第四圈的時候,女士終於登了上來。當她看到大家的時候,眼淚像海水般涌了出來,一句話也説不出了。看到她哭了,有人説是人體累到極限的結果,有人説是被痛苦磨礪後的結果,有人説是高興的,只有女士自己不説原因。

    女士哭了很長時間,大家問她為什麼?終於,她哽咽著説:“我做了一件我從來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做成了!我為我自己感動,我覺得我自己是英雄!”

    比起這位上山女士,另一個下山的姑娘也有著類似的感覺。在山頂上,大家準備按照原計劃速降(從山頂拉根繩索到山下,人順繩滑下),這個姑娘膽子小,説什麼也不敢下來,最後竟然蹲在山頂上嚎啕大哭。周圍的朋友勸了一個小時,終於姑娘把自己的保險扣挂在了繩索上。

    速降開始了,山谷裏響徹了姑娘的尖叫。然而當她剛一踏上地面,臉上還帶著淚水的時候,她就開始不斷地跳著、笑著、哽咽著,和在場的每一位擁抱,不住地叫著:“我很棒!我很棒!我真的很棒!”

    燕捷説,很多人喜歡把這叫超越自我,但他覺得這更是一種領悟,因為人們以前並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是什麼樣子,在大自然特殊的情況下激發了。那個登上山頂的女士再不會覺得自己爬不上哪座山,而那個害怕的姑娘也再不會覺得恐懼,這些人們本來就該有的東西,被大家自己找到了。而野外生存是打開人們心靈的鑰匙。

    晚上,燕捷的人們又要出發了,向一個有山、有水,卻不曾有人的地方去了。

    《北京青年報》200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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