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危情五日

     ●2月8日:未被重視的手機短信

    對於大多數廣州人來説,危情起于2月8日。

    這天是正月初八,按照國家規定是返工的日子。單位的停車場出奇地滿,一些人接了領導派發的開門利是後就拔腿走人,這暗示著假期還沒結束,因為這天是星期六。

    但一條消息終結了人們的節日幸福。無數條手機短信在重復著同一個內容:廣州發生致命流感。應該説,面對這樣一條並無正式發佈單位的小道消息,人們多是淡然處之。以往,短信不具名的發送方式使人隨意地傳遞著各種消息,太多的笑話、推銷、色情和騙人的資訊敗壞著短信的聲譽,使其可信任度大打折扣;從心理上講,人們也不太情願在這吉利的日子接受這條不吉利的消息。

    人們似乎忘了“無風不起浪”的古訓。

    ●2月9日:電話傳遞的消息

    2月9日,街頭依舊車少人稀,那條在城市上空飛來傳去的資訊並未攪動市民的恐慌心理,人們享受著最後一天的閒適和安逸。

    是電話攪動了城市的安寧。

    徐君(某報文化版編輯):

    下午上班時間,一位同事接到朋友的電話,説廣州在流行一種致命病毒,高層正在緊急部署,消息已傳達到某一級別。原來,昨天的短信並非無中生有,一屋人的情緒頓時騷動起來,喝板藍根防病毒的自救方式在同步運作。

    隨後便有一位好友打來電話,説是從部隊傳來的消息,軍方已做好準備,以防可能出現的恐慌局面。這次更不敢怠慢,我馬上給在廣州的哥哥和母親打電話;一位同事來電説其他事,我又把傳言遞了過去,他自然會給親朋好友挂去電話。

    羅潞漪(廣州居民,某外企部門主任):

    2月9日下午,我正在外面辦事,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説現在有一種傳染病,叫我別去公共場合。我不是特別敏感的人,當時也沒有在意。李榕(外來者公司職員):

    2月9日我從北京調到廣州,準備在這邊工作一段時間。那天在街頭看到一個戴著大口罩的人,也沒多想,只覺得這人有點特別。還笑著指給朋友看。租了房子,當天下午就去超市買東西。小超市裏貨品齊全,只是沒有醋。我想,廣東人不愛吃醋。

    這天夜晚,十有八九的電話都在傳遞著廣州流行致命病毒的消息。在無正式的官方消息之前,傳言充滿了善意和親情,它在傳遞過程中所發生的流變多是人們在恐慌之中的情緒之詞,並無惡意和造謠的成分。

    這是一個難眠之夜。

    ●2月10日: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逃

    徐君:

    一上班,所有的同事都在談論這件事。報上一條簡短的資訊只説是一種非典型肺炎,還未確診是什麼病毒。議論的焦點便集中在病源上:有説是禽流感的,這讓人想起數年前香港宰殺數萬隻雞鴨的情景;有説是鼠疫,這無疑加劇了恐慌的情緒;也有説是炭疽的,雖有點牽強,但美國“911”後的恐懼感讓人記憶猶新。正好單位的一位領導在場,説是一種不明病毒,若8小時內得不到控制治療,人就會死去。這下恐慌再度加劇,在沒有正式的消息確認之前,權力賦予傳言以最大的可信性和説服力。

    於是午餐成為問題。還敢在街頭買快餐嗎?有同事已經將麵包和板藍根飲料當作午餐;另有同事帶來了電子瓦罐在熱自己帶來的午飯;食堂也煲好了涼茶以解除人們的憂慮。一位同事患了感冒打來電話説不來了,馬上便有人敏感起來。我想這位同事也意識到了上班的不便,別人不説,自己心裏也會過意不去。

    晚上有朋友相邀聚餐,去還是不去成了“生還是死”的問題,最後還是友情戰勝了危情斗膽赴宴。妻子聽説我要在外面吃飯,電話裏嘮叨個沒完:你怎麼還敢在外面吃飯?不怕傳染啊,別去了,快回來。你在哪家飯店?在什麼地方?……吃什麼?少吃點了,快點回來啊。

    還真有怕者沒來赴宴,餐廳裏也少了許多人。邀請者感謝在座的勇敢捧場,但沒忘了讓服務員把窗戶打開透透氣。看到服務員戴著一種類似膠布式的口罩,總覺著怪怪的:他是在自衛,還是怕傳染我們?

    晚上回到家,屋裏瀰漫著一股難聞的醋味,妻子在蒸白醋,説是趕得巧了,買了五瓶之後,白醋價格飛漲。電視上也在不斷地重復有關疫情的現狀和防治消息,儘管宣傳上説沒事,但恐慌之情還在加劇,腦子裏猛然跳出了“逃離”的念頭,我對妻子説,如果疫情無法控制,你就帶著孩子回老家躲一躲……

    羅潞漪:

    回到家,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問我先生怎麼回事,他説他燒醋了,已經燒四瓶了。進廚房,發現電火鍋裏還留著一片焦黃的幹漬。他是從醫生朋友那裏得到消息的。他一邊跟我説“這病傳染很厲害”,一邊忙忙地打掃衛生,把家裏打掃得很乾淨。

    晚上,一個福建來的朋友給我們送來了一袋醋、兩盒香雪抗病毒口服液、兩包板藍根。那人覺得廣州可能已經沒有藥了,搬了一箱藥當禮物分給廣州朋友。這種表達友誼的方式加劇了我的恐慌。

    最折磨的是那天夜裏。我先生因為第二天要出差,就不停地和我討論小孩子怎麼辦,要不要送幼兒園,還是從老家找個人來幫幫忙。他不敢告訴父母,就給西安的姐姐打電話商量。打完電話又跑出去買藥。這個過程中他還有個同事在不停地打來電話,通報消息。後來我們就開始接到老家的電話。所有親戚都知道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打過來,要把孩子弄到西安去。我不停地説服他們。我的理論是:事情沒那麼嚴重,很多醫學專家都到廣州了,廣州應該是最安全的。

    一直折騰到淩晨兩點。我疲憊不堪。

    李榕:

    10日下午,在計程車上,接到深圳一個朋友的電話,語氣很急,説現在廣州流行一種病毒性感冒,很厲害,好多醫生都被傳染死亡了。要我喝板藍根,燒醋。挂斷電話問旁邊的計程車司機,他説,他早知道了,能逃,他早就逃離廣州了,現在是沒辦法,逃不了。過了半小時,接到北京朋友的電話,説浙江親戚剛打電話問他,要他指點板藍根和醋怎麼用,沒有白醋,黃醋行不行?是不是應該把板藍根和醋一起煮?他説,真搞笑。

    回到辦公室,幾位同事接二連三打電話接電話。一個同事接到一個短信後大聲嚷了起來,“這個短信説是變異的禽流感,雞肉和雞蛋就不要吃了。”

    我接到的北京來的電話,開口都是:你還不逃跑?你不打算回來嗎?現在廣州,出的可比進的多。

    要不要逃跑?真的這樣一閃念。如果我不顧一切跑了,即使朋友同事表示理解,我能不能這樣接受自己的卑劣?看過海岩這樣一段話:“如果與你同行的人是一個不安分的人,善變的人,首先保護自己的人,你就不能指望他對自己的夥伴、團體、事業甚至愛情有起碼的忠誠與操守。”最恨的就是這種人,又怎麼能接受自己也是這種人?

    有時候,一個決定就是一個賭博。如果能看到時間之箭的那一端,如果看到的是死亡,人們會怎麼做?

    在生命面前,人顯得那麼脆弱。

    ●2月11日:政府出面恐慌緩解

    上午十點半,廣州市人民政府召開了新聞發佈會,電視臺現場直播,大夥丟下工作在看電視,恐慌的心理開始緩解,但還是有一些人不太相信死亡數據。

    李榕:

    晚上回到家,打開電視看新聞,一位醫生正在接受本地電視臺採訪,説“我們醫院一共收治了十幾個病人,癒合率99%,這病不可怕”之類的。十幾個病人怎麼可能算出99%的癒合率?這句話真讓我害怕,體會身體的感覺,立刻覺得嗓子疼胳膊酸。看看帶的藥,有環丙沙星和感冒膠囊,立刻弄出幾粒,按最大劑量吞了下去。

    徐君:

    我比較理解新聞發言人有關“成本”之説。有記者問到有些單位為防病毒而噴灑消毒水,政府是否會號召其他單位也這樣做,衛生局局長答道,以目前的情況還無需這樣,那樣成本太大。這“成本”當然並不是指消毒水和人力投入。如果在廣州大範圍地噴灑消毒水,那只能加劇人們的心理恐慌,整個廣州就像一所大醫院。如果一個外來人員一下飛機,四處聞到的是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最好的自救方式就是逃離,誰還敢來廣州。逃離此地和拒絕進入將使廣州成為一座孤島,由此造成的各種損失怕是難以計數了。而每一個廣州人都將為此付出代價,正像美國攻打伊拉克逐步升溫,石油價格上漲,中國人也要為飛機票和汽油價上漲埋單。可以説,新聞發言人的措詞都應該是字斟句酌的,説到什麼分上,既如實傳遞真實的資訊又不能使恐慌之情加劇,雙贏,才是眾望所歸的結局。

    廣州市政府向社會公佈疫情,顯然是一個英明的決定,隨後的中巴足球之戰為此做了最好的注腳。

    ●2月12日:中巴足球之戰圓滿終場

    人們原本以為受傳言所累,2月12日晚上的中巴足球比賽會受到影響,主辦者更是憂心忡忡,這畢竟是一場商業比賽,觀眾的多寡直接影響到門票收入。結果,約有7成的觀眾到場捧場(儘管不少人戴著口罩),1400萬的門票收入使此次商業比賽創紀錄地獲得了600萬的營利。

    在一片歡呼聲中,人們一時忘卻了傳言,恐慌的心理開始平伏。但隱患還在,無法確認的病毒依然潛伏在城市的上空,危情並未結束。

    《南方週末》2003年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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