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孫犁 懷念他的文字
袁明華

     寫下這個題目,孫犁去世已過百日。

    我喜歡孫犁,甚至到了癡迷的程度,我不放過任何機會捕捉這位老人的任何資訊。我讀一切有關他的文字,他的作品,他的傳記,關於他的評論。我做剪報,做卡片,摘錄,甚至大段大段地抄寫。到任何一地新華書店,都希望能覓見他的身影。課堂上教學生《荷花淀》,我肯定得多花兩個課時。我甚至拿孫犁説過的話當標準。老人説“山東有個李貫通”,我就喜歡上了李貫通。我喜歡賈平凹,也是從賈平凹與孫犁的一段情緣開始的。

    孫犁的文字很美,是一種美的極致。這一點,人們無可否認,比如《鐵木前傳》裏頭的那個小滿,簡直就是個精靈,美得叫人無法言喻。對此,李敬澤先生近期有一段評述性文字比我表達得更精確。他説:“她生動得如同精靈。在田野上優美放肆地跳躍,一切規矩和道理都束縛不了她,包容不下她,她太飽滿太有活力,她是風是盪漾的月光,她自己都不知自己要什麼,不知拿自己怎麼辦好……”鐵凝則把這稱之為“刻骨的人性深度”。還有那個《風雲初記》。

    記得在省城求學時,因為遠離家鄉,傍晚,我們鄉下去的一幫子同學,喜歡去郊外走鄉間田埂小路,那時一冊借了不肯還的《風雲初記》我總帶在身邊。春天裏,禾田一片清香,我感覺嗅到的清香全是從書本裏飄出來的。我們陶醉在鄉間的晚風中,書中更浮現一幅幅田間風情畫。入夜捧著書睡去,便夢見了家鄉“窗外葫蘆架上的一隻嫩綠的蟈蟈兒,吸飽了露水,叫得正高興”,還有那個美麗的姑娘春兒。

    這樣的美,走到孫犁去世的這個年代,還有什麼樣的價值?我不是在懷疑自己的喜歡。我想我是在肯定一塊不可摧毀的土壤。我聽過一個老農的感嘆,他的同齡人一個個去世了,就如地裏的韭菜,這一茬老了,一把接一把割去,接下去要輪到下一茬了。我在想,無論韭菜好壞,根基總還是那塊土壤。如今的問題是,韭菜也許不再沐浴陽光雨露,不再汲納天地之精氣,韭菜們舞動起來,就如人們開始投身市場經濟大潮,開始奔波,開始關注足球和彩票……浮躁的心態,電子傳媒的狂轟濫炸,對金錢的追求,逼迫得本韭菜們奮力向洋韭菜蛻變。然而,在這塊土壤裏生長的一茬茬作家們,他們眼下又作何感想呢?我不否認我成不了真正意義上的作家,這與我學會了洗頭敲背、麻將撲克、美色佳肴無關,只是在這樣一種氛圍裏,我更加懷念孫犁,更加一味地喜歡孫犁了。

    我想到了李敬澤説的另一句話:“如果一個時代的作家個個都是平庸之輩,那是上帝都沒有辦法的事。但是,如果我們有才能卻未能善用呢?如果我們正在鼓勵平庸呢?如果我們根本喪失了對持久乃至永恒的信念呢?”

    孫犁走了,他身上很多東西是不該走的。

    《錢江晚報》2002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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