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小資不是波波是哈法族
李海鵬

    英語國家憑藉強大的經濟實力在全球擴大影響力,有著潮水般鋪展的態勢,與之不同的是法國的拓展影響的方式,它更像是一條河流,集中地衝擊著特定的通道。在這條通道的盡頭,是中法兩個國家間一個向另一個逐漸融合的文化和生活。

    美國文化曾強烈地影響了中國,而如今法國文化則悄悄地蔓延開來,這一秩序似乎有點兒違反了經濟帶動文化的規律。最明顯的是,法國最富於魅力的年代遠在19世紀和20世紀交替期,在那笙歌鼎沸的縱樂年代,藝術生活星光璀璨,巴黎博覽會開展,新的希望是在法國而不是別國,照耀著人類的生活。而現在,那個時代早已不復存在。自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陰影籠罩下來,無論承認與否,法國佔據的歐洲乃至世界中心的地位就衰落了。如今法國對中國城市産生影響,在某種程度已經不只是強勢經濟推動的結果。

    正如紅土中才能生長出茶樹,中國現實與法國文化的契合面,才是産生這一現象的基礎。

    

    知識

    出版家陳侗十多年來一直積極推廣法國文化,他策劃的“午夜文叢”著力推出法國午夜出版社出版的法國新小説,作為法國文化愛好者,他認為這些在本國銷路都不暢的作品有著不可替代的文學價值。在《自己的世界》一書中,陳侗充滿激情地寫到了午夜出版社、作家阿蘭羅伯-格裏耶、讓-圖森和巴黎的書店——正是這些法國文化的新銳或精華的部分,構成了這個中國知識分子的心靈“世界”。

    知識階層是中國城市中最理性的法國愛好者,而他們的偏愛毫無疑問也有著自己的立場基礎。可以注意到,與一般西方國家相比,法國的左派知識分子更引人注目,他們擔當的批判性的公共角色也更享有世界聲望。即使除去馬爾羅和薩特這類在中國影響巨大的老古董,近年來在學界中最受推重甚至成為時尚標簽的巴特、福柯、德里達、利科、布爾迪厄和克裏斯蒂娃也都來自法國,其影響力遠非其他國家的知識分子團隊可比。在“愛蒼生”傳統下的開放社會,中國知識分子尤其講究政治正確,相比較美國的實用主義,法國的“原知旨主義”和不妥協的人文精神很容易在他們頭腦中引起激情。

    在北京的三聯圖書韜奮中心,那些裝幀平淡、讀起來很難懂的法國版權書可以有著不錯的銷路。艱深的寫作雖不是哪一國知識分子的專利,但在商業潮中,法國的著名知識分子們卻在中國市場上得到了最多的幸運。

    某種程度上,34年前的“紅五月”成為了法國知識分子們的競技場。而當法國文化趨向於理智,中國知識階層也注意到這個大革命、巴黎公社和紅五月事件的發生地也在擁抱另一種理念,雷蒙阿隆等自由主義知識分子因此也有了好運氣。這些當年的少數派同樣在中國找到了知音。

    

    女性

    見多識廣、外交家出身的作家保羅莫蘭説:“在愛情方面,作為法國人,已經走了一半道路。”即使沒聽過這句話,女性也容易被其背後代表的東西所誘惑。可以提供佐證的是下面這條著名的趣聞,一家英國安全套公司在全世界15個國家作了一個萬人愛情調查,其中一個問題是:“在哪一個國家做愛最好?”51%的人回答了法國。

    毫無疑問,“法國”一詞在中國城市中首先意味著一種特殊的浪漫,它血統純正而不容置疑,即使在相當現實的社會環境中也可以豁免於可笑。

    愛情與性及其關聯産品———服裝、提包、化粧品———時尚,是促使女性傾向於法國文化的絕對動力。無論是在“最女性的城市”上海,還是在一般內陸城市,中國女性都程度不同地著迷于某種來自時尚雜誌的氣質,而那些雜誌上的“大片”通常來自法國。她們要享受夏奈爾、CD、蘭蔻,要看《瑪麗嘉兒》,要法國風味,這差不多就是她們現代都市生活的符號,似乎擁有它們,她們就可以在青春中找到揮霍和舒適的感觸,像法國香水一樣散發出微微頹廢但絕對迷人的分子。

    想比之下,以推銷漢堡和汽水見長的美國文化就顯得土頭土腦。一些城市女性的夢想之一,也許就是到美國駐中國的大公司上班,然後去法國專賣店裏購物。

    更深層的動力則在社會意識的轉變的微妙之處。無論人們有多麼不喜歡,甚至很多女人自身都不喜歡,事實就是中國女性的女權意識正在提升,至少獨立的態度正在越來越被欣賞。在這一方面,西蒙波娃的《第二性》有著絕對重要的作用。即使很多女性並沒有讀完這本厚實而複雜的書,但是“女人是環境造成的”卻幾乎人所共知。

    法國文化造就的中國現實之一便是,人們會問,在與法國姐妹們同樣享受了女性商品之後,有多少中國女性會像她們一樣渴望從第二性變成第一性?

    

    情調

    事實上法國之所以對中國城市,尤其是大城市産生影響,正是某一“哈法”群在以法國為載體寄託自己的幻想。比較“小資”的“70年代後”群落無法抵禦新橋和拜倫街這樣的名字,即使不能去巴黎,他們也願意在地圖上劃出從這裡到那裏的路線,謀劃著是坐地鐵還是古風盎然的巴黎街車,瀏覽那些意想之外的地名。

    他們恰好處在這樣一個歷史的間隙,商業化的時髦漸漸佔據上風,個性化的時髦還沒有完全沒落。

    正是這些人的推動,使得愛好法國被視為具備藝術氣質的特徵。在對電影、文學、建築等實體的欣賞之外,在他們當中,法國文化又被鑒賞為一種非美國化但同樣吸引人的生活方式。

    陳丹燕的歐洲記行系列,比如《咖啡苦不苦》,可算作“哈法族”了解法國生活的基本手冊。他們就能隨口舉出雅士等著名的咖啡館,哪怕只是因為流連其間的名流的聲名,而即使是最普通的小咖啡館的魅力,他們也願意到文字和照片中去體味。

    情調主義者們最清楚的法國夢也許是:潛身於陽光斜射的臨窗咖啡桌,周圍有輕輕低語,端著大盤咖啡招待來去無聲,置身於一大片喧囂浮躁中的小小安謐之地。

    以咖啡文字著稱的托貝格夫人曾經説,咖啡館即巴黎,而現在的事實是,去美國人開的星巴克會被看作是體會法國風味。同樣,法國美食、葡萄酒的吸引力也不遜色。在海明威的小説中,人物一旦到了巴黎總是食欲大開。而在北京,最受推崇的西餐館總是馬克西姆———來自法國的味道。

    對於情調主義者來説,法國味道是這樣一種東西,它令你無論走到哪,都是某種程度上的法國人,甚至即使你從沒到過法國。法國味道使你無論看待什麼東西,不是先看它有多麼實用,而是看它有多美,多麼與眾不同。

    

    藝術

    法國是個徹底的國家,這一點可以從它的革命史看出來,也可以從它的浪漫念頭和現實主義看出來。法國的現實主義,按照我們的教科書的説法,是很落後的,多年以來從未超越自然主義的階段。你可以在《37度2》中期待什麼?錯亂、迷狂、胃絞痛般的愛情、陰雨般不能擺脫的性———赤裸與真實。實際上,這些以“藝術家”類型的普通人為題材的電影正是最受中國觀眾歡迎的法國藝術。

    在美、意、法的合拍片《巴黎最後的探戈》中,導演來自義大利,主演來自美國,精神來自法國。片中有兩個極度震撼的情節,一是馬龍白蘭度的半磅牛油秀,二是他在探戈舞廳裏的脫褲抗議。據説後來拍攝歷史上最著名的情色系列電影《艾曼紐》的導演,就是看了這部沒有什麼探戈的探戈電影而萌生了那個改變自己一生的拍攝念頭。

    法國吸引了中國城市中的電影愛好者和藝術家,瘋狂的人性解脫直至毀滅的故事,距離中國現實如此遙遠又如此令人沉迷。或許,法國文化的淵源是一切的基礎。最為中國讀者熟知的故事是印象派藝術家們的,當年法國印象派繪畫之父卡米耶畢沙羅和他的年輕朋友們,莫奈、修拉、勞特雷克、梵谷,為了偉大的名聲而忍耐著貧困和失敗,像他們自己一樣瘋狂,最終為我們鍛造了一群印象主義大師、一個哀榮備至的幫派、一個只能屬於巴黎的傳奇。而相當多的文藝青年曾把他們看作是自己的精神親緣,而這些人正在影響中國。

    關於法國,作家加繆曾經充滿苦楚的激情:“它最令人討厭的是,感官的細緻、溫柔,喜歡把美好的當成漂亮,又把漂亮的説成美好……讓人喜歡的是,可怕的孤獨,讓惟一剩下的心靈滿溢著哀愁的情緒……”

    絕對的複雜,豐富的感性,法國文化的中國河流裏總是流淌著這兩個旋渦。

     《南方週末》  2002-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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