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的“妻子們”
張香華

    2000年3月,我的丈夫柏楊過80歲生日。當天,除了我們夫婦和一群兒孫之外,到場的賓客大約160位,是我們結婚以來,場面最大的一場盛會。

    這樣的機緣不多,因為一向在公眾場合與柏楊在一起,我都扮演影子的角色,他在臺上講話,我就藏身台下,甚至躲得遠遠的,避免曝光。我們又不是選舉造勢,何必夫妻一起同臺?我總覺得,像柏楊曝光率這麼高的人,作為他的妻子,最好含蓄一些,才能平衡。

    可是這次不然,這天我身為“壽婆”,哪有不和壽星唱和之理?我接過麥克風登上臺講了幾句話,居然博得滿堂彩聲、笑聲、歡呼聲。

    我到底説了什麼,可以獲得這份大獎?我的講詞大致如下:“……柏楊剛才在致謝辭中,提到要謝謝他的妻子——香華,我以為要補充一下。柏楊一生的遭遇太曲折坎坷了,事實上,每一個階段都有不同的妻子,陪伴他一起成長,我只不過是柏楊妻子們(複數)其中的一個,而且也是今天僅僅在場的一個。因為‘前人種樹’,才有今天我這個妻子的福分……”接著,我介紹柏楊與前妻們生育的孩子們上臺,代替他們的母親,參加這場盛會。我就是如此據實報告,而獲得讚揚的。

    “妻子們”的正確數字是幾個?5個。開始知道柏楊一共娶了5位妻子時,連我都吃了一驚。我們結婚8年之後——1985年,那時兩岸鬆綁,兩地親友開始有了聯繫。我偶然替柏楊整理書桌,發現了一大疊的信函,信的內容密密麻麻,好像有滿腔的辛酸要傾訴。開始時,我以為是對岸的讀者,接著我發現這批信件,事實上是兩批,因為字跡不同,對柏楊的稱謂也不同,一位稱他做“父親大人”,另一位稱“親愛的爸爸”。這個發現立刻使我了解到,這是柏楊失散多年的兩個女兒從大陸寄來的,其中一個姓郭,另一個姓崔(後來弄清是從母姓)。發現了這個事實時,正是淩晨3時——那是我一向為柏楊整理書房的時間。

    回到睡房時,我發現柏楊是醒著的,於是,我思考了一下,這個啞謎要如何解開?第一個涌向心裏的念頭是:可憐的柏楊,可憐的孩子,和可憐的母親們。那是怎樣一個家國破碎的年代啊!“悲莫悲兮生別離”,柏楊的心如何承載這麼多的悲苦?

    想到這裡,我決定用一種輕鬆的方法,為柏楊解開這個困境,我告訴他:“我發現你的秘密了,我知道你婚姻的故事了!”柏楊不説話,繼續沉默著,我只好再戲劇化一點,想化解柏楊的尷尬和愁苦,我開玩笑地説:“我會看相的,你這一生會有5個妻子!”之前,我只知道,柏楊在入獄時已有過二次婚姻,坐牢再度婚變,出獄後,再與我重組家庭,我以為自己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如今忽然多出兩位大陸女兒,我顯然是他的第四任妻子了。現在,我替他又加上一位,我預言他在我之後,還會再娶第五任。沒料到,柏楊説:“你就是那第五位!”

    原來,柏楊在逃離到台灣之前,已有過兩次婚姻,各自生有一女,這就是今日一位姓郭,來自家鄉河南;另一位姓崔,來自西安的兩位大陸女兒。

    我順理成章地成為柏楊第五任妻子,有時朋友會問我,事後才發現柏楊原來有那麼多老婆,當初卻瞞著你,你會不會懊惱生氣?我總是搖搖頭,心裏想:我已領悟到人生的順序,在這件事上,根本沒有懊惱生氣的時間和空間,當柏楊在生死存亡之際,在妻離子散之間,我還有什麼餘暇懊惱生氣?

    

    (摘自柏楊口述、周碧瑟執筆《柏楊回憶錄》,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年8月出版)

    《作家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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