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闖進陽光下的黑暗角落
謝德良

    《北京娛樂信報》是一張很年輕的報紙,有著一群很年輕的記者。他們團結奮進,在京城你死我活的報業競爭中闖出了自己的路。暗訪,我們常在電視中看到,但是,他們暗訪時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是激動還是恐懼,是刺激還是害怕,這些在電視片中是體味不到的,下面這篇文章將帶您走入這個世界……

    作為一名社會新聞記者,不闖進陽光下的黑暗角落看看,總是件很遺憾的事。産生這種想法的原因,也許跟我小時候的理想有關。

    小時候的理想就是做名記者,覺得這個無冕之王很神氣,不施拳腳卻能讓邪惡的人産生畏懼。經過一番努力,終於成為記者。但這時發現,這個職業並非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尤其“不施拳腳,卻能讓邪惡人産生畏懼感”的理想,真正力求實現時,産生的第一感覺竟然不是瀟灑,更不是神氣,而是危險,甚至想到生命;道理很簡單,即將被揭露的一方首先想到的可能也是生命,從而産生你死我活的念頭並不奇怪。這時,作為記者考慮到生命危險不是因為懦弱,而是明智,有預想策劃才能使自己的暗訪進退得當,在掌握對方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才能揭露對方,從而避免讓更多人受害。這種工作固然存在危險因素,但很刺激,也很能讓人産生成就感。

    我的第一次暗訪

    我的第一次暗訪,是在《信報》剛出生一個月的時候。我通過線索得知,有一夥人在首都各大高校神秘出沒,並兜售一種叫作視保健的儀器。我趕到現場,首先覺得兜售者的形象、推銷方式跟兜售物件的高科技含量不相稱。要求對方出示産品説明書以及資格認證書時,他們説沒有。

    但聲稱確保品質、産品隨時可以退換。我假稱有許多同學可能要買,價格上是不是可以優惠點。對方説,因為是高科技産品,又是針對用電腦的大學生開發的,所以價格本來就定得不高,每只只能便宜2塊錢,也就是説每只可以便宜到98元錢。聽説有其他同學想買,這位民工裝束的婦女高興地給我留下了他們總部的電話。

    通過電話得知,這夥人自稱是香港高科技發展公司北京分公司的,現住在五棵松某旅館。得到確切資訊後,我就制定進入他們窩點的計劃。我先和北師大一些師生聯繫好,讓他們作為大批的“購買者”,並訂立“攻守同盟”,以防“穿幫”。

    次日,我把所有能證明我身份的證件都收起來,然後趕到他們的辦公旅館。僅看他們旅館的門面,就能覺察出幾分不對勁,樓門口花裏胡哨地張貼著“盲人按摩培訓班”,“艾滋病一針即愈”等海報。順著黑乎乎的樓梯上到三樓。果然在該樓西頭一間房門前發現“香港高科技發展公司北京分公司”的銅牌。敲開門後,發現裏邊就有一個打盹的婦女和幾部電話,整個屋子空空蕩蕩。我的突然到來,使主人很不高興,他撥了一個電話,隨之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青年。對方像打量賊一樣,用眼睛搜尋我一遍。問我幹什麼的﹖我告訴他,是這裡的經理讓我來的,並且告訴他,我準備代理他們的視保健業務。對方似乎很不情願和我做生意,告訴我,明天他們經理才能從香港回來,讓我明天帶上必要的證件再來。然後,下了逐客令。

    一看這種陣勢,對於這家公司的性質。我已經明白八九分了。但我要拿到他們的儀器,經過專家檢驗,才能有力地説明他們的欺騙性質。

    第二天,“香港高科技發展公司北京分公司”裏已經有幾位年輕人在“恭候”我,首先把我引進隔間的屋子。其中一人要看我的證件,我説我是學生沒有證件,學生證也因為借書押在圖書館了。

    對方顯得很不高興。我説:如果不想讓我代理銷售也沒關係,但我一定要買一隻視保健儀器回去使用。對方説不要誤會,只是一般的程式而已。接著,對方讓我第三天再去。

    第三天,也許覺得我這個生闖進來的陌生人充滿誠意,他們開始用濃厚的廣東腔普通話給我講推銷策略:“主要銷售對像是那種學究型的教授和學生,還有那些整日趴在電腦旁的學生,一定要讓他們相信,這是高科技産品。”當日,他們和我簽訂了簡單的供銷協議。然後,在一個破信封裏摸出一枚印章在落款處蓋上。

    我將領回的“視保健”送到國家質檢總局、北京質檢局,專家們看了看,不禁啞然失笑:真荒唐,用電池驅動,讓一堆塑膠在眼皮上跳跳就能保護眼睛,那需要科學家幹什麼。同仁醫院的眼科醫生也説:想用簡單的物理原理改變眼睛的生理原理根本不現實,戴上這種東西會讓眼睛看東西更吃力,它非但不能保護眼睛還對眼睛有害。

    我把暗訪經過形成文章發表後,“香港高科技發展公司北京分公司”從北京消失。

    最危險的一次暗訪

    在暗訪經歷中,最危險的一次是對公主墳手機黑市的暗訪。

    早就聽説公主墳站口一 帶的手機黑市非常瘋狂,我決定隻身前往試試。當天,我把一位朋友的“退休”的大磚頭拿上。朋友也説,反正這種手機也用不著了,放在家裏也是放著,如果價格適中,説不準還真能換點錢回來。

    誰知,到了黑市才發覺,這些人眼界特別高,剛把“退休”手機一齣示,對方就笑得前仰後合:説我是秦始皇時代的人。在他們的笑聲中,我慢慢地從兜裏摸出剛剛買的T18愛立信手機。

    這時,我則務實地考慮我本身的利益,明知他們在巧取豪奪,但因為沒有證據,就是我報了警,他們也不會承認,我豈不是白白丟掉一部新手機。我決定要回手機,但事情發生了變化,剛剛握著我手機的青年,變得很猙獰,他轉過臉向我晃晃空空的雙掌:“你給我看明白點,誰拿你的手機了﹖”我也覺得奇怪,我是一直在注意那位青年的手的。見我滿腹狐疑的樣子,那位青年特意捏著我的手讓摸摸他身上所有的口袋,發現手機真的“蒸發”了。對方見我緊追不放,其他青年便把我向兩間門面房中間的屋子推,屋子裏沒有燈光,很暗,自來水從黑屋子裏流出來,淌了一地。

    一個青年在一輛破小三輪車上撒尿,其他人一個勁把我向黑屋裏逼,看看勢頭不對,我決定不要手機了,拼命擠出人群。我心中明白,這些人一旦發現我內衣口袋裏的記者證,後果不堪設想。我奪門擠到門外,並衝過手機店門口的車流,站到馬路的另一邊,掏出朋友“退休”的手機準備撥打110。這時一個陌生青年從裏面出來,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扔給我,我打開一看,確實是我的T18愛立信手機,但我納悶的是,剛剛圍攏的青年人中,沒有這個扔手機的年輕人。看來,他們還是害怕報警的。

    最有成就的一次暗訪

    暗訪永定河採砂,是我考慮很久的一個話題。在暗訪之前,曾有人直言不諱地告訴我,真正敢在永定河採砂的人,一般都有涉黑嫌疑。你一個人前往,對方把你推進磕砂機,你連根完整的骨頭都別想撿回來,或者用鏟車挖個坑,把你埋進去,只是幾分鐘的事……對方越講得恐怖,越激起我探究的慾望,並且覺得可笑,在這樣一個法制社會,難道就能允許這些人無法無天地幹下去了,豈不助長了這些人的邪惡?永定河是北京城的主要泄洪水道,難道能因為他們獲取一些蠅頭小利,而讓北京市民或北京市民的子孫品嘗他們留下的惡果?

    我決定前往看個究竟。機會很快來臨:2001年12月9日,我們和一位民警採訪另一件事,無意中發現石景山鐵路兩三站前面的河道裏有人瘋狂採砂我和攝影記者王巍及那位鐵路民警商量後,決定對他們進行暗訪跟蹤。河床裏,一輛大鏟車吼叫著撕刨永定河河床,幾輛8噸卡車排隊等候裝車,王巍適時地拍下他們的瘋狂行為。

    上午10時,我們尾隨其中一輛卡車,發現靠近堤壩的河床被軋出一條路。“卡車”裝完車向東開出300米左右,一名“看報人”爬上卡車進行苫蓋。接著,卡車拐上京原路。記者一直駕車尾隨,七彎八拐,“目標卡車”在離採砂地約5公里的地方停下。記者發現,這裡已經砂石成山,卡車只能順“山”盤旋而上,記者通過門衛打聽,這裡屬於北京市政某混料廠。

    第二天,記者又約好那位著便衣的民警,以諮詢開小砂石廠的名義,踏著滿地冰碴、廢舊鋼管、碩大的鵝卵石走進那些夜裏偷偷採砂的小砂石廠……

    由於和那位民警配合默契,暗訪進行得很順利。之後,我們將暗訪形成文章發表。觸目驚心的事實,引起北京市委領導的震驚。見報第二天,副市長劉敬民就給北京市水利局局長、北京市環保局局長髮去親筆批示,限令快速查處。在北京水利局、環保局、公安機關等單位的聯合整頓下,永定河內採砂行為銷聲匿跡。

    回首《信報》出生的500天時間裏,幾乎每期都有我的報道,不管是關於公安部門的報道,還是親身暗訪形成的文章,只要是那些以摧毀社會邪惡方面的報道,總是我最喜歡的。歷經種種險境,但我不後悔。一來,是因為它的美好結果,二來,我們畢竟沒有辜負社會對我們《信報》的信任。

    (摘自《老實交代》,臺海出版社2002年4月版,定價:20.00元。社址:北京景山東街20號,郵編:100009)

    《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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