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無限完美的波波士
捕風

      如果我們要在數十年後回顧當今中國的文化生活潮流,我們看到的無疑將是一連串滋味難辨的狂飆突進,從“全民小資”到“忽然中産”,又到眼下這階段最熱的“波波族”。如果説,前兩個階段的文化心理體驗還算是獨具中國特色,那麼,到了“波波族”,我們也算是第一次和世界潮流同步接軌了。

    完美夢想的表述

    其實,從來沒有哪個概念像“波波族”這樣,從一開始就得到了全世界真假精英群體最廣泛的認同和幾近毫無保留的擁戴。自2000年美國《標準週刊》的高級編輯大衛布魯克斯寫了一本《天堂裏的波波士》(oBo's In Paradise)始,“波波族”就迅速被當作對一個“新的社會菁英的崛起”的最貼切敏銳的觀察和描述,這本書也旋即被《哈佛商業評論》和《紐約時報書評》聯合推薦為年度佳作。

    書中,布魯克斯自信十足地宣佈:在這個年代裏,創意和知識如自然資源與金錢資本一樣,對經濟的成功是同等重要的,當資訊的無形世界和金錢的有形世界已經産生了交集,在這個時代能夠崛起的人就是那些可以把創意和情感轉化成産品的人。這些高學歷的人一腳踏在創意的波西米亞世界,另一腳卻在野心的和追求成功的布爾喬亞領域當中。——這些新資訊時代的菁英份子就是布爾喬亞(bourgeois)的波西米亞人(bohemian),取兩者的第一個字,姑且就稱他們為波波族。

    在“波波族”之前,“布爾喬亞”和“波西米亞”絕對屬於源遠流長、壁壘分明、相互仇視的兩大陣營。布爾喬亞的資産階級奉行徹頭徹尾的物質主義,他們總是在嚴肅、正統的大企業工作,穿著一成不變的職業裝、禮拜天會上教堂、一門心思恪守和捍衛清教倫理;“波西米亞”則是從18世紀的浪漫主義那兒分泌出的“毒素”,他們自由、反叛,崇尚漂泊和冒險,也多半是藝術家和純粹的知識分子。即使是在最近的三四十年間,前者還迎來過“新保守主義”的強力回潮,後者也曾有過20世紀60年代激進理想的輝煌。——但某種微妙的變化可能很早就已經開始發生了,當中産階級越來越窘迫於自身的沉悶、呆板,也厭倦了枯燥乏味的保守風格;當20世紀60年代的憤青早已經“人到中年”,越來越無心抵拒“成功”的理念或物質的豐饒。他們都共同渴求著物質與精神的和諧豐富、自由與秩序的並行不悖。而對所有那些在20世紀中後期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來説,“我們什麼都要,而且馬上就要”是他們最理直氣壯的邏輯——從這個意義上來説,波波族式的中間道路也更像是一個對恒久以來完美夢想的表述。

    資訊時代的推波助瀾

    早在1915年,美國批評家范沃克布魯克斯就在《美國的成熟》一書中感嘆:“我們在美國有兩種群眾,有教養的群眾和銅臭味的群眾……但如何才能找到妥適的中庸之道讓良善行為和生産貨品的思維彼此相容?”無疑,在一個工業時代,世界是尚未準備好如此的。只有在新的資訊時代,創意世界和商業世界可相互兌換的價值才第一次帶來了從各自向度上思維融合的可能。或許,“混合”也是新世代精英的本能之一,對於這些整日在觀念和電腦影像之間遊走、整日在現實生活和虛擬空間之間遊走的電腦玩家來説,工作就是遊戲,遊戲就是工作,所有的界限似乎也就從這裡開始一點點地被逐一突破……。

    在矽谷的帕羅阿爾托和康涅狄格州的市區,知識經濟的領袖們把黑T恤當作了上班服,他們也愛戴上金屬和細邊的小眼鏡以引動和20世紀中期存在主義大師卡夫卡相似的聯想;他們討厭受到束縛,他們沒有嚴格的時間概念,咖啡館兒成了他們談論公事當仁不讓的集散地;微軟的主管可以頭戴有玩具螺旋槳的帽子登上《財富》雜誌,其他人就更會穿得像平易近人的搖滾歌星;至於滑板、滑雪撬和全套登山裝備的不離身,則直接意圖表達和彰顯所有這些“心胸開放的創造者”在骨子裏不羈、狂野的個性。——就像《SHAPE》中文版的總編輯李茶所説——我們都是波波族。表面上極盡布爾喬亞小資産階級優渥之能事,私底下卻渴望如同波西米亞一樣過漂泊冒險的浪漫生活。規範與叛逆,自律與自由,兩種矛盾同時作用於我們的身體與心理。

    還有另一個形象的描述:那些現代企業主管從過去的嬉皮士變成了企業的執行長,僅僅只是把著迷的事物從迷幻藥變成了股票原始股。——掙錢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心靈體驗或者説某種“全方位的自我表現、自我提升”才是價值的核心。一個波波式的判斷也由此而來:你到底有沒有過——至少一次——放棄賺錢的機會以便能過更豐富的生活?從某一個意義上來説,波波族幾乎也就是和新知識經濟的領袖們同步成長和誕生。

    “點金成石”的波波式標簽

    就像任何一個新的精英階層的形成,它們都必須著力尋求屬於自己這個階層的身份標識,也會試圖建立只屬於自己這個圈層的“優越感”和“特權”,眼下這個新的知識精英階層也不例外。但有趣的是:奉實力和創造力為第一準則的知識精英們從來、從根本上就反對任何圈層地位的僵化和特權。於是,這個階層的純粹“身份標識”也就自然而然地擴大為對整個階層的凝聚和表達。

    這一“身份標識”裏最關鍵的部分也是對物質的態度。馬克思曾經寫道:“布爾喬亞階級把所有神聖的事物變得褻瀆。”波波族則是把所有褻瀆的事物變得神聖。他們把最典型的布爾喬亞階級的活動——購物,變成最典型的波西米亞活動——藝術、哲學和社會行動。購物從此也和其他事情一樣,已經上升為“自我探索”和“自我表達”的方式之一。布魯克斯甚至戲稱:波波族掌握了一種“點金成石”的能力,他們所碰觸到的任何東西和行為都可以化為形而上的東西。

    正因為如此,作為一個典型的“點金成石”式的波波族,他們口袋裏有的是錢,卻不想和物質主義沾上邊;他們在高價商品面前毫不吝嗇,但一定要買“有用”和“有意義”的東西;他們是熱情的消費者,但消費的時候從不張揚。——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波波族的消費理念直接推動了一系列“波波士標簽”的演化,這些標簽包括:整個近10年來“休閒”概念的不斷翻新、刺激但是同樣要求安全的極限運動的風行、情趣和健康在飲食上的絕對權威、mix&match在服裝上的“混搭風格”、對所有象徵自然平靜之物充滿迷戀的瘋狂聚斂、對所有富有哲學意涵和有助於推動社會良性發展的産品不惜代價地青睞有加……就像所有的問題被推衍到“品味”和“格調”的範疇一樣,?

    在近年來愈漸嚴厲起來的社會學批判裏,波波族式的中間道路也被指責為“妥協過多而失去了真正的傾向”,但波波族們其實是不以為然的,畢竟,他們只對如下的事實心知肚明:作為一個新興的憑實力取勝的菁英階層,他們的力量只會越來越穩固和強大,而“波波族”的理念、精神也無疑將愈漸上升為整個主流社會的行為習慣和準則。大衛布魯克斯把自己的書名定為“天堂裏的波波士”由此顯得十分恰切,畢竟,在人類歷史上也還從來沒有哪一個人群能如此坦然、輕鬆地接近完美之境。

    波波族的幸福生活

    對於波波族來説,一套新的規則和禁止奢侈浪費的法則正逐漸浮上臺面,它取代了波希米亞與布爾喬亞交相競逐下的規範。這套新法則鼓勵某些被視為是道德的消費類型,而不鼓勵其他被認為是粗俗或過於精英式的消費方式,它們也重新定義了所謂文明人的意義。

    一、只有俗氣的暴發戶才會花大把的鈔票在奢侈品上。有教養者只會把大筆的錢花在必需品上。你可以隨便花多少錢在歸類為工具性的東西上,像是花6.5萬美元擁有一部寬敞儲物空間的Range Rover吉普車,但是如果把錢花在非工具性的東西上,像是價值6萬美元的雪佛蘭Corvette跑車,就是財大氣粗了。花錢在炫耀性的展示品上是種罪惡,但是把錢花在屋子裏過去是僕人用的地方,則是一種平等主義的表現。

    二、花大把鈔票在任何有“專業品質”的事物上,100%可以被接受,即使這些東西和你的專業一點關係都沒有。有教養的人絕對不會按照人們身上所佩戴的珠寶首飾價錢來評斷他們,卻會按照他們所用的器具價格來評斷。在購買器具的時候,你必須證明你一絲不茍到會鑒別這些東西的耐用度和手工。你必須要表明你花錢是花在刀口上。

    三、小事完美主義。你必須在小事上力行完美主義。波波族不想要那些虛張門面的奢侈品,因為那會讓他們看起來好像是故意要引起他人的注意。他們想要的是那些還沒有被大眾發現,但是它的巧妙設計卻又能夠讓生活更方便或更特別的稀有配備。一個高度敏感的人在使用特別設計的開罐器開罐頭湯時,內心會突然涌現一股肯定人生的喜悅。

    四、原始質地最重要。知識精英階級偏好營造充滿著自然的不規則景觀的環境。對波波族而言,粗糙也就意味著真實和美德。當隨便一個粗心大意的外匯交易員都可以根據現成樣本來選衣服,波波族就得具備高度的品味以能夠混合不同材質設計服裝。

    五、波波族始終應該擺出略低一籌的姿態。賣弄是一件丟臉的事情,樸實無華卻是一種讓人耳目一新的誠實表現。你必須學習如何表現低姿態。

    六、波波族會把大把的鈔票花在原本應該是很廉價的事物上。從一杯3.75美元的咖啡到一瓶5美元的水,他們喜歡把錢花在最高檔的農産品上。即使是他們穿的白色T恤,一件也可以賣到50美元以上。目的只是:在更簡單的事物上,建立更精緻的品味。

    七、波波族喜歡那些能提供超乎其所求的商店而不關心價錢這麼俗氣的事情。吸引波波族消費者的公司不僅會提供他們資訊,還會提供産品的哲學意涵。像星巴克這類咖啡店的墻壁上都會印上一些文字,像是愛默森的格言,或拿破侖的諷語。這些商店如果太注重功利,譬如整天想以折扣吸引波波族的話,反而會惹他們不高興。但是,如果它們強調的是波波族的理想和希望,將會輕而易舉地贏得他們的忠誠。(編自大衛布魯克斯《天堂裏的波波士》)

    《新週刊》2002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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