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年的海明威式外殼
捕風

    美國大概算是全世界模倣秀始作俑者的國家,而每年為紀念海明威和貓王而有的模倣大賽也都是所有那些林林總總的雜牌模倣大賽中規模最大、最惹人注目的兩項。

    佛羅裏達州的南部小島基韋斯特城就在每年7月舉辦大型的海明威節,紀念海明威在7月21日的生日。上世紀30年代,海明威曾在這裡生活並寫出《喪鐘為誰而鳴》(《戰地鐘聲》),“海明威模倣大賽”也是這節日裏的重頭好戲。

    正如所有經久不衰的熱點都可以直接透射出社會文化的微妙心態和某種潛在的心理需求,如果説貓王艾爾維斯普萊斯利代表了Rock&Roll一代整個的、充滿放縱和自我陶醉的青春期記憶;海明威則作為美國人乃至美國精神所無限崇尚的“硬漢”形象被永遠地保留了下來——在每一屆的海明威模倣大賽上,來自全美各地的模倣者都是一副精神抖擻、隨時準備端上獵槍的強悍模樣。他們蓄著海明威式的被譽為特別富有男子氣的絡腮鬍子、叼著墨西哥的粗大雪茄、臉上也必須泛著健康的紅光挂著超級爽朗的微笑。只是,作為艱難地行走在戰後廢墟上的“迷惘一代”的海明威、作為發出了“喪鐘為誰而鳴”的沉痛呼喊的海明威、作為直面生死最後卻選擇了吞槍自毀的海明威……這一切卻都註定無聲無息地缺席了。

    《老人與海》的傳奇

    今年的海明威節主要紀念《老人與海》發表50週年和海明威誕辰103週年。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老人與海》裏的主人公桑提亞哥原型——富恩特斯是在今年1月13日才去世,享年104歲。《老人與海》中描述的情節是富恩特斯的親身經歷。

    1928年,在古巴一條漁船上當船長的富恩特斯到位於古美之間的海域捕魚,遭遇一場熱帶風暴的時候,他卻恰巧搭救了在暴風雨中遇險的海明威。他們一道前往佛羅裏達海岸避難,更在這過程裏結成生死之交。1935年,富恩特斯做了海明威私人遊艇“皮拉爾”號的船長。他們經常一同駕駛著“皮拉爾”遊艇出海打魚。1956年,他們二人在秘魯外海捕到了一條巨大的黑色馬林魚,重達1542磅,創下了當時的紀錄。這一紀錄也被保持了40年,直到1996年才有人打破。

    正是在《老人與海》裏,海明威説出了他的經典名句:“一個人並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但他的精神是不可戰勝的。”可誰能想到,1961年當海明威第一次親身經受到了病痛和衰老的考驗,他竟堅決地選擇了吞槍自殺。

    像是一種特殊的對應和紀念,“老人”富恩特斯一直活到了104歲。難怪,在他死後的第二天,世界上有27家網站都出現了這麼一張問卷——“有一個人,他幾乎什麼都有。論地位,他是享譽世界的大師級人物;論榮譽,他是諾貝爾獎獲得者;論金錢,他的版稅在他成名之前就已使他成為富翁;論愛情,幾乎每一個女人都喜歡他,都願意給他奉獻一切;在他的國家裏他享有充分的自由,他愛到哪兒旅遊就到哪兒旅遊,哪怕是敵對的國家。總之,他是一個令世人非常羨慕的人,可是,在他獲獎後不久,卻用獵槍結束了自己62歲的生命。而他的一位朋友——一個靠出海打魚為生的漁夫卻悠然地頤養天年,請問為什麼一個擁有一切的人選擇了死亡,而一個一無所有的人選擇了活著?假如你已經知道了答案,請發給我們,我們願把它刻在這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墓碑上,因為他的墓碑至今還空著。”

    喪鐘為誰而鳴?

    持續多年之後,佛羅裏達州的基韋斯特城已經把“海明威節”變成了這個小地方最響亮的文化招牌,而實際上,它和海明威最能津津樂道的關聯也無非是:海明威曾在這裡生活並寫出《喪鐘為誰鳴》。

    在海明威諸多的作品裏,《喪鐘為誰而鳴》是頗具有轉折性意義的一部。當海明威寫作《永別了,武器》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對不正義的戰爭深感幻滅的年輕人,個人主義者的徬徨是他惟一的心理支援。但到了《喪鐘為誰而鳴》,也只有在《喪鐘為誰而鳴》裏,海明威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作為人類在整體上相互關聯和彼此承擔的命運,一種深沉寬厚的人道主義情懷也在這本書裏顯示出分外動人的力量。

     可晚年的海明威也還是把探索的路向指回了自己的內心和一切能讓他血脈賁張的興趣。或者我們可以説,正是到了晚年,海明威又越來越活得像個桀驁不遜、沉迷于刺激、十足自我、心浮氣躁的美國人了。

    基韋斯特城裏的模倣秀也由此顯出了它的基本號召力:又有哪個美國男人不願意擁有一副海明威式的威猛外殼呢?有趣的是,雖然鬥牛是一項從裏到外都徹底屬於西班牙人的運動,但美國人為了把海明威學得更像點(眾所週知,海明威對鬥牛術的感情,他為此寫了3本專著。),還是把這個項目也搬到了基韋斯特城——只不過,當鬥牛被替換成了美國土産的家牛,一眾“鬥牛士”海明威們也就只有在更純粹的角色扮演中更買力地自我陶醉。

     年復一年的夏天,在佛羅裏達從來都無比燦爛的陽光下,競相打造海明威式的外殼將越來越成為純粹美國式的夏日消遣。相對於這樣應情應景的熱絡,可能只會有越來越少的人還會記得《喪鐘為誰而鳴》中太過冷峻的詩句:

    “沒有人是孤島,或完全的自我;

    每個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海洋的一片;

    如果泥土被大海沖走,歐羅巴總能留住;

    如同一個海岬,如同他們的朋友,

    任何人的死亡都消磨著我,

    因為我如此關注眾生;

    因此別再問喪鐘為誰鳴,

    它正是為你敲響。”

    《新週刊》2002年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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