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蓮夢露的E=MC2
舒可文

    40年前夢露死的時候實現了她自己的格言:“我對錢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事業上令人驚奇”。

    

    無論研究者怎麼挑剔她演技上的幼稚或塑造的形象之不講究,但好萊塢給她規定的事

    業從《彗星美人》之後就是做全世界的性感符號。50年代對於創造她的那個世界,並非開心的10年,戰爭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冷戰、核恐怖、大工業的包圍,意識形態的規範無力澄清或解決日常生活中的種種苦惱。從電影到廣告甚至報紙,現代媒體充當了為大眾尋找反常例子的陣地,夢露在其中成功地充當一味可以調製各種性幻想的藥引子。

    

    大眾文化的研究者認為,作為大眾文化符號的意義,不在這個符號的完美,首先,社會需求是它的“事先書寫”,之後在相互衝突的日常流通中生成,它本身的美學基礎越是不足,越是簡單直白,就越是在消費使用中具有循序漸進的潛能,夢露正是這種符號的一個成功例證。

    

    所以夢露不需要鼓掌,而是要被説,被用,被想像,被鄙視,被同情,被修改……夢露帶給人們的快感就來自於根據各自的位置創造意義的過程。她的出現,切合了男人們對物質美人最明瞭的幻想,她用嬰兒般稚氣的聲色挑逗著男人們的虛榮心,將美國男性的幻想引入了另一境界,即使當時那些看不上她的中産階級也在對他的瞥視中豐富了這個符號的功能。

    

    40年間,這個符號的意義不僅沒有被銷蝕,而是在消費中與時俱進,這是符號的勝利也是大眾文化的勝利。麻省理工學院的的一個研究小組在將人工智慧技術加入錄影製作,讓膠片上的人做出配合各種語言聲音的口型時,決定用一個已經不在人世的名人做實驗,最後挑選了瑪麗蓮夢露。於是在一段詭異的MTV中,夢露復活了。如果説這只是男人的願望,網球玉女庫爾尼科娃替Adidas拍新款運動鞋廣告,也來模倣當年夢露的經典pose,雖然庫爾尼科娃帶著幾分玉女的羞澀,這是誰的願望就有些模糊。當年麥當娜穿上標有“Boy Toy”字樣的衣服時,她已經不是簡單地在扮演夢露,也是在消費這個符號,在她出演的《與麥蕩娜同床》中對著鏡頭出其不意地撩起上衣與夢露的輕掩飛裙之間,你能看到一個符號被強化和豐富的過程。麥當娜撩起衣服毫不扭捏,明確直視著,這個在世的夢露把觀看者逼到了被看的墻角,逼得《大英百科全書》也把她列為一個詞條。夢露作為性感符號,她的性別政治不在她的文本性,而在她的功能。

    

    瑪麗蓮:物是人非

    

    記者:于彥琳

    

    愛迪生德維特(喬治桑德斯)對卡絲維爾小姐(瑪麗蓮夢露)説:“我能看到你的事業猶如旭日正在從東方升起。”

    

    —《彗星美人》(all about eva,1950)

    

    托尼柯蒂斯和傑克萊蒙不慎目睹了黑幫團夥的一樁殺人事件,不得不加入一個女子樂團,藉以逃避追殺,同時還可以解決貧困。但即使到了火車站的站臺,兩個人還是在爭執這樣做合適不合適,單是高跟鞋就夠讓他們為難了。傑克萊蒙抱怨道:“我不知道她們穿這玩意兒到底是怎麼走路的?”但眼前雀躍的女樂手們讓兩個人興奮,更讓他們高興的還在後面——傑克回頭看到一位豐滿的金髮美女從後面嗒嗒嗒走來,他用胳膊肘碰碰托尼,兩個人一起望過去。美女的高跟鞋發出悅耳的聲音,身體隨著走路的節奏款擺有致。她戴了一頂黑帽子,上面還別著彎曲的黑色羽毛,下面露出些許金髮,黑色緊身裙子鑲了一圈毛領子。她在看著什麼,但絕對不會是這兩個人,她的嘴唇微微噘起。美女的行李不多,只有一個白色不大的手提箱,腋下夾著白色的小吉他盒。兩個人呆了,鏡頭和視線一同落在姑娘一擺一擺的臀部和腿後筆直的絲襪線上。忽然,火車下噴出一股蒸汽,姑娘驚跳起來。這是比利懷爾德在《熱情似火》(some like it hot,1959)裏和觀眾開的玩笑之一,表面看起來,他是想叫醒柯蒂斯和萊蒙,但實際上是叫醒觀眾:我知道你們被她迷住了,但,醒醒,故事才剛剛開始呢。另一個場景是,火車上,兩個人扭扯間,傑克萊蒙的女式內衣開了,兩個人去衛生間補救,又遇見了美女。金髮蓬鬆的姑娘也被嚇了一跳,她正喝小酒。影片開始就交代了1929年嗜酒者不妙的處境:黑幫要把酒放在棺材裏運送,人們要到“殯儀館”裏喝酒,酒保説他們沒有酒,但顧客可以點蘇格蘭或者別的地方的“咖啡”。微醺的美女謝了兩個人保密的承諾,她把裙子拉起來,露出吊襪帶,然後把酒壺別在上面。這一場景簡直讓全世界的男觀眾抓狂:美女、酒、吊襪帶,而且美女不保守不放蕩。最主要的是,她叫瑪莉蓮夢露。

    

    1945年,她還不叫瑪麗蓮夢露。那年春天,美軍攝影師戴維康諾弗去飛機製造廠拍一組戰時婦女的圖片,為海外的戰士拍一些工作中的美麗女性,他找到了諾瑪珍,她那時候做過很多工作,包括爬上螺旋槳,縫製降落傘,油漆機身。後來的瑪麗蓮夢露也為美軍效力,去南韓勞軍。她説在那裏她有了被需要的感覺,她實際上去那裏滿足士兵們的性幻想。照片裏的諾瑪珍手裏舉著小螺旋槳,臉上是單純的甜甜的笑容。20歲的她身材已經窈窕有致,但包得很嚴實,穿著當時最常見的毛線衫和裙子。後來,諾瑪珍跟電影公司簽約,改名為瑪麗蓮夢露。

    

    1950年,瑪麗蓮夢露在《彗星美人》裏穿著白色的晚禮服,怯生生地,略微帶著點顫抖地笑,看著她的偶像——一位已經成功的女演員。3年後,瑪麗蓮已經以好萊塢電影女神的身份來到尼亞加拉大瀑布邊拍黑色電影《尼亞加拉》(Niagara,1953)。後來一本名叫《尼亞加拉是如何拍成的》的書説,當時,所有的眼光都凝聚在瑪麗蓮身上,其他的什麼東西似乎都不存在了。她也許是當時惟一堪與大瀑布匹敵的女人了,她穿著黑色的緊身裙子倒在了瀑布邊——而當時,沒有足夠性誘惑力的女演員是不會被選中擔任黑色電影女主角的。

    

    “二戰”後,美國國內出現大量問題:退伍軍人無法適應戰後社會狀況,非法活動猖獗,很多好萊塢電影工作者被FBI調查,冷戰給普通人帶來的心理威脅等等。整個美國國內出現了末世情緒,而這種幻滅感似乎是世界性的。黑色電影成為當時最主要的電影類型——玩世不恭而倒楣的男主角發泄著社會上落寞絕望的情緒,而女主角都是像拉娜特納、維羅尼卡萊克那樣的金髮女郎,她們的眼睛、嘴唇和身體都誘惑著男主角和所有男觀眾,直到把他們引到更深的泥坑。女演員的性於是得到了空前強調。1946年,兩個男人路易斯瑞得和雅克黑姆設計了不同版本的比基尼,把女人身上能省的布都省了,它成為女演員在公眾面前展示身體的最好選擇,瑪麗蓮夢露、麗塔海華斯等都穿過這些小布片。瑪麗蓮就在這種需求下脫穎而出,她的性感沒有任何侵犯性,是柔軟的,能被全社會所消費的,所以她勢必要被塑造成最大的性感偶像。

    

    1954年,瑪莉蓮在經典電影《七年之癢》裏搔動了全美國男人的遐想。夏天,艾維爾把老婆孩子送出去度假,同時樓上搬來尤物一名。尤物成了他力比多和豐富想像力的對象。艾維爾找藉口跟美女晚上喝酒。為了製造氣氛,他放了自己最喜歡的拉赫瑪尼諾夫鋼琴協奏曲,結果美女卻根本聽不懂。瑪麗蓮在地鐵口的出風口等男主角,地鐵開過去,一股空氣衝上來,衝起了她的裙子,瑪莉蓮神情愉快地按住了裙子。人們在分析這個鏡頭時,常常説這是一個被過度消費和剝削的女性,一個充滿了挑逗的女性形象。實際上,是比利懷爾德玩了個遊戲:他嚴格遵守了電影審查條例對暴露尺度的規定,卻達到了更大的誘惑效果。影片公映後,當時的《紐約時報》的影評人鮑斯利克羅瑟評價説:瑪麗蓮小姐的衣服緊得不可思議,但她卻能很有技巧地穿進去。她的眼睛天真地睜著,仿佛在發問。他認為瑪麗蓮很好地扮演了這個角色,是這部電影的焦點所在。但同時還指出,導演有意讓穿著比皮膚還緊的衣服的瑪麗蓮去征服艾維爾,這個角色本身是沒有什麼深度的。

    

    鮑斯利説的正是瑪麗蓮擔心的,讓她覺得不安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被過度展示,而是一旦她扮演了一位愚蠢的姑娘,問了愚蠢的問題後,就不得不一直這樣下去,她想知道:“我怎麼才能看上去聰明一點?”但電影好像不需要她聰明,只要她是個不被尊重的性感符號——單純的性感不需要聰明。如果觀眾不希望瑪麗蓮瘦,那製片廠寧願她減腦子的重量也不能少一點肉。好萊塢在塑造偶像上素來不遺餘力,而且沒有人情味可言。願望和現實之間的距離讓瑪麗蓮的創作慾望嚴重受挫,死前的幾年沒有拍幾部電影。1957年,勞倫斯奧利弗與瑪麗蓮拍《王子與舞女》時,説:“看看這張臉——她可能只有5歲大。”而這位看起來只有5歲大的女演員已經有點垮了的跡象了,當她站在門口看王子時,緊繃繃的衣服掩蓋不住突起的小腹。

    

    如果説瑪麗蓮夢露成為性感偶像完全是製片廠的過錯,似乎也説不過去。已經被大部分人忘記的梅惠斯特在全盛期時風頭之健絕不在後來的瑪麗蓮之下。當惠斯特到好萊塢時,沒有一個人看好她,她胖,而且有40歲了。然而她成功了,並牢牢控制了自己的命運,她的每一部電影都有自己指定的編劇,如果製片廠不能滿足她的要求,她會讓對方滾到地獄裏去。她抖抖肥碩的肩膀能讓當時的電影王國顫動。她是那樣一個人:“請讓我退出你們的俱樂部。因為我不願參加肯讓我當會員的俱樂部。”瑪麗蓮也曾試圖掌握個人命運,她和著名攝影師米爾頓格林成立了瑪麗蓮夢露電影製作公司,不過這個公司只拍了兩部電影《公共汽車站》(1956)和《王子與舞女》(1957)。後來因為阿瑟米勒不高興,兩人拆夥,但瑪麗蓮的軟弱是最重要的原因。梅和瑪麗蓮最大的差別是前者是個勝利的性偶像,後者失敗了。所以,有人質疑:瑪麗蓮的那個性感是真的性感嗎?因為她太被動了。而現在的性感女明星總能在一個藝人之外為自己建立另一些新的身份。麥當娜成立了MAVERICK唱片公司,簽下阿蘭尼斯、瑪麗蓮曼森(該男歌手出於對瑪麗蓮的崇拜,給自己起了個這樣的名字)等歌手,一旦有朝一日她不能唱了,仍可以保證目前的生活方式。但瑪麗蓮那個時代,女明星往往只能憑肉身而搏。瑪麗蓮是個無力的反抗者,惹人憐憫。《時代》曾撰文説:“瑪麗蓮夢露獨一無二的魅力在於,她使那些跟她有一定距離的男人想,如果有像我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人的話,她可能能活得很好。通過死亡,以前曾經抵制過她性吸引力的女人加入到她留下的懇請之中——那是一種簡單的、高尚的願望,即希望被嚴肅地對待。”

    

    美國《時代》週刊曾經有一期關於本世紀100位人物的專題,瑪莉蓮夢露名列其中,她“從女演員到偶像,到授權使用的商標,只有艾爾維斯和詹姆斯迪恩在市場份額上能跟她競爭。從這一點上説,她已經能夠超越了評論,像可口可樂和李維斯牛仔褲。一位在36歲自殺,只演了不多的電影的女人如何成了史詩般的商品?”電影,照片,乃至真實中的瑪莉蓮都是不可變更的,所以,一個當年的性感符號,至今和貓王、可口可樂及李維斯牛仔褲一併成為美國文化的象徵,最大的功勞是60年來,尤其是她死後40年人們對她不斷的描述和使用。

    

    杜尚在蒙娜麗莎的嘴唇上畫了兩片鬍子,蒙娜麗莎的經典和完整為他提供了消解的可能。但我們不能想像他給瑪麗蓮的肖像畫鬍子,因為充滿裂隙的瑪麗蓮能夠消解他的消解。安迪沃霍爾顯然深諳這個道理,所以他只是複製這個偶像。工業化社會需要一個人性化、活生生的偶像,瑪麗蓮用鮮活的肉體承擔了這個責任,但同時也被工業化社會給異化了。就像李維斯等於牛仔褲,詹姆斯迪恩等於年輕的叛逆,瑪麗蓮的性感形象經過複製和強化,她自身已經等同於了性感二字。女明星們胖了又瘦,社會的審美觀變了又變,但性感的含義總也不能擺脫掉瑪麗蓮的影子。瘦到一把骨頭的凱特莫斯的眼神跟四五十年前的瑪麗蓮夢露並無二致。性感的感念不僅拋棄了瑪麗蓮的靈魂,也漸漸遠離了她的肉體。-

    

    我們和夢露一起接受的“角色訓練”

    

    記者:朱步衝

    

    “是人民使我成為明星,而不是製片廠的老闆,不是某個人,是人民。”夢露這段在她逝世前幾個月發表的談話,固然可以看作對廣大擁躉的最後感謝,但也從一個側面上,折射出幾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明星,作為現代電影産業,乃至現代商業文化的産物,其實質也是一種商品符號。它的價值不僅取決於生産者,更取決於大眾消費者,也就是“人民”的反饋。不過在夢露之前,女性形象被當作特殊商品來生産與消費就有了漫長的歷史。從米羅的維納斯到達芬奇的蒙娜麗莎,雖然它們在形式、質料乃至審美上各不相同,但它們無一例外,都是女性形象在男性觀察者有如濾鏡的視網膜上的投影,是一種“有選擇的表達”。以廣告與電影的發明為標誌的現代媒體,一舉取代了宗教與教育等傳統意識形態,成為大眾遵從的新行為準則與價值取向。無所不包的媒體工業同時從“傳統”和“現代”美中汲取語言、意想和美感,以保證自己的權威。作為一個文化符號的夢露就是這樣一個奇妙的混合體,一方面,她擁有無可挑剔的容貌與外形,其本源與希臘羅馬時代的雕塑遙相呼應;但另一方面,與嘉寶、赫本等氣質冷漠,高高在上的“貴族型”女影星不同,夢露明媚,天真無邪,猶如一個不諳世事的鄰家少女。在那幅著名的《七年之癢》劇照中,夢露用手按住自己被氣流吹起的裙裾,這種明顯的挑逗,投射出後工業社會大眾直露、無節制的慾望。

    

    儘管夢露本人對資本霸權的這種硬性定位一直持反對態度——“人們習慣於將我看成似乎是某種類型的鏡子而不是活生生的人。他們不理解我,只理解他們自己那種淫亂的思想,然後把我稱為搞淫亂的人而掩蓋他們自己的真相。”但這種微弱的聲音,不可避免地淹沒在媒體與觀眾的強大宣傳與喧囂中。以夢露為藍本的現代女性形象在被商業資本規定、建構的同時,大眾也心甘情願地被這種角色所規定,使得商品的購買與消費成為一種“角色訓練”。從以“夢露的最愛”為號召的夏奈兒NO.5香水,到今日印滿夢露頭像的文化衫,使以夢露為代表的“女性文化符號”同時具備了消費商品與模倣樣板的雙重功能。美國經濟學家邁爾麥科姆比在《芭比:我們是玩具?》裏指出:“無論芭比還是夢露,都是消費對象本身,是展示少年豐富的夢幻生活中的盛裝和壯觀場景的載體。她的非凡身體不僅是供給男人注視和迷戀的那種典型的女性體形,而且是一種以其形式引誘觀者並賣出附屬品的商品載體。所以,這個符號的意義並未隨著夢露本人的去世而消失,而是‘與時俱進’,被賦予了更複雜的內涵。日新月異的新技術與商業媒體的宣傳結合在一起,在為這種‘舊瓶裝新酒’式的商品販賣推波助瀾。”(本文部分內容基於對中國社科院研究員陸建德的訪談改編而成)-

    

    我自己的瑪麗蓮

    

    記者:魯伊

    

    想當年基努裏維斯還沒這麼大紅大紫的時候,拍過一部范桑特導演的現代版《亨利四世》,叫《我自己的愛達荷》。到現在為止我還記得電影裏的一個細節,像哈爾王子一樣流落市井的市長兒子裏維斯與一群男妓和同性戀居住的地方,墻壁上貼著一張瑪麗蓮夢露的招貼畫。據專業人士説,從這部電影中的每個鏡頭都可以解構出點意義來,但我寧願簡單一點,把這理解為,人人都愛瑪麗蓮,即使玻璃。

    

    1962年8月5日,瑪麗蓮夢露全身赤裸地死在自己的居所中。記得這個並不是因為我記性好。出於職業習慣,每天我會看一眼某天文學網站。打開這個網站的主頁,總會彈出一個小窗口,出一些諸如“《星際迷航》是不是阿西莫夫的作品”之類的小問題。這天窗口彈出的問題是,“下列哪部作品不是瑪麗蓮夢露主演的”,我胡亂選了“Some like it hot”,結果蹦出個大錘子虛擬地把我打了個半死,無限驚奇地感嘆“Are you E.T.?!!!”並且開出了長長的一張網址列表,讓我速速補習。在補習了3小時之後,我儼然成為一名夢露專家,並且對我身邊的同事解釋:你知道為什麼天文學網站上會出現關於夢露的問題嗎?這是因為,在美國人眼中,夢露就是一顆稍縱即逝的彗星。

    

    雖然夢露活著的時候就説過,如果真的非要成為一個什麼符號的話,她寧願成為一個性的符號而不是其他,但在她死後的40年中,這個原名叫做“諾瑪珍”的鄉下女子還是慢慢變成了美國文化的象徵符號之一——對於這一點我一直有些糊塗,因為即使在夢露死的時候,她也遠遠沒有紅到這種程度。《肖申克的救贖》裏,銀行家安迪喜歡的女演員是麗塔海華斯,這多少代表了那個時代中産階級的審美取向——對於他們來説,夢露是太艷乍太世俗了。

    

    人人都愛瑪麗蓮,這説的是現在,可是在夢露活著的時候,她是誰的偶像呢?愛默生説過,未來的100年(的美國)是中産階級的時代。他説這句話的時候是19世紀50年代。在150年後,這句話似乎依然正確,然而此時的中産階級同彼時的中産階級在許多層面上都大為不同。夢露時代的中産階級似乎更樂於重復這樣的笑話:同夢露的胸部相比,她的智力只處於胚胎狀態——天啊,她知道“胚胎”(embryo)這個詞嗎?

    

    事實是,夢露的確不知道“胚胎”這個詞,在某本回憶錄中,她寫道,“我必須到字典裏去查一查”。然而這一點,在40年後,成了夢露最討人喜歡的一點:單純。

    

    時間可以洗去許多記憶。被人津津樂道的瑪麗蓮高歌《總統,祝你生日快樂》的一幕,在後來被形容為“當今世界最有權力的總統和本世紀最有魅力的女演員共聚一堂”。但在當時的右翼報紙上,這被當成肯尼迪家族暴發戶惡俗品味的又一例證而大加抨擊。而所謂的“性感女神”的擁護者,絕大多數是工人或大兵——一群在當時並不具備強勢話語權、不足以樹立起一種“文化符號”的人。

    

    毫無疑問,夢露是被逐漸符號化,或者説是被神話了的。據説,在夢露死後,已經出版了300多本有關她的書籍,其中50多部通篇講述的都是她死前一週的經歷。當我們説“我自己的瑪麗蓮”時,她逐漸開始代表逝去的黃金時代,遙遠而具體的美國夢,抨擊現實的工具或製造藝術的介質。其實,誰的瑪麗蓮真正是自己的呢?天真或者世故,性感或者保守,美艷或者醜陋,在她生前死後,夢露的形象每時每刻都發生著微小的變化。我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別人給予的。

    

    緩慢,細微,但卻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正是這些造就了一個神話般的瑪麗蓮夢露。你可以説她多變的婚姻、撲朔迷離的情史和神秘的死亡讓她擁有如今的地位,或許。然而,從最早的珍哈露到現在的安吉麗娜朱麗,好萊塢的性感艷星數以百計,任何一個人的故事都不比夢露更缺少戲劇性。所以我寧願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我自己的瑪麗蓮。

    

    如果把夢露死後的40年看作好萊塢文化在全球擴張並反之滲透影響美國人自身的審美或價值觀的40年,又或者看作美國中産階級人群成分急劇變化的40年,似乎可以得出一個更有趣的結論:世俗的東西往往具有更大的能量和作用力,甚至遠超最初的想像和定義。

    

    《三聯生活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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