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盃球迷大軍中，有一支隊伍格外引人關注，首先他們是球迷，他們看球的勁頭有的比一般球迷還瘋狂，而他們為社會所認定的卻是另一種身份：作家。作家們看球看的是什麼？讓我們走近這群特殊的球迷，聽聽他們對這屆世界盃的感想。

    最喜歡的球星和球隊

    雷達：從我個人講，我不喜歡北歐力量型的球隊，比如瑞典、丹麥，他們沒有太出名的球星，但隊伍整齊，向足壇發出了挑戰。新的巨星現在尚未升起，有的年輕球星很有才華，比如德國的克勞斯，頭球很漂亮，是一個美麗而殘酷的殺手，但他是偏才不是全才，是否成大器還很難説；塞內加爾的迪烏夫像鋒利的刀鋒，但不是特別成熟；南韓的安貞煥也並不穩定，土耳其的哈桑很引人注目，但他到底能走多遠還是個問題。總之，重量級的足球巨星還沒有誕生，更不用提像馬拉多納這樣的足壇巨子出現。本屆世界盃主要還是老球星，像羅納爾多、裏瓦爾多，但他們還在原來的位置徘徊，沒有大的突破；貝克漢姆的頭髮比他的球技更引人注目。上一屆的球星還在跑，但進步不大。克羅埃西亞的蘇克上屆是一顆璀燦耀眼的明星，可現在已經坐在替補隊員的位置上，甚至成為其他隊員的絆腳石；本來對菲戈寄予厚望，以為他會成為震撼全球的明星，但他力不從心；法國的德約卡夫在球場上已經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蘇童：我一直很喜歡巴西隊，球星當然是巴西隊的卡洛斯。

    陳村：我本來喜歡法國、義大利、阿根廷，可是他們都提前出局了。看得最好的一場球，是南韓和義大利，已經搖搖欲墜了還在衝鋒，那種精神很可怕，這樣的民族也很令人敬畏。相比之下我們中國人還是很有風度的，比較溫文爾雅。

    葉兆言：我比較喜歡阿根廷，可是喜歡誰誰就輸掉了，有點像烏鴉嘴。英格蘭和巴西這兩個隊我都喜歡，我希望他們踢得好看一些。看法國和瑞典的那場比賽，看得很揪心。齊達內跑來跑去卻救不了法國隊，挺可憐的。也有幾場球場面並不好看，比如西班牙和愛爾蘭隊的比賽，但最後還有戲，這還是有意思的。德國和愛爾蘭隊的表現都很好。

    葉永烈：貝克漢姆給我的印象最深，他的球踢得不錯，幾個關鍵的球都是他進的，不負眾望。有的球星媒體吹得很厲害，其實不然。在崔永元主持的“實話實説”節目中，有一次好多人預測法國隊會拿冠軍。一個法國姑娘站起來説，法國隊員都老了，恐怕不會拿冠軍。我看她很有預見性。英格蘭隊表現得還是很出人意料。中國隊表現實在令人失望，現在中國隊進球率是32強中的第32名，實力排在第31位，跟中國這樣的大國很不相稱。

    葉延濱：我比較喜歡巴西隊和英格蘭隊，他們打球比較符合足球精神，和弱隊和強隊打都能體現出君子風度。球賽並不在於一次進攻的得失，輸贏也不是球賽的集中目標，關鍵是過程。我比較欣賞巴西隊的裏瓦爾多和羅納爾多，他們對足球的熱愛像對宗教一樣專注，體現出足球的魅力。

    徐小斌：我喜歡的球隊是英格蘭和荷蘭，只是荷蘭隊沒進入決賽很遺憾，他們全攻全守的打法我特別喜歡；現在看英格蘭隊已經初露冠軍相，他們的教練埃裏克森很厲害。英格蘭隊是陽光燦爛的那種，特別光明磊落，但是缺乏智慧或者説足球場上的狡黠，缺乏一點像南韓隊魚死網破的執著，英格蘭隊具有英國的紳士風度，場上作風和他們的性格一樣明亮，但這回他們在埃裏克森的指導下打法變了，這個英格蘭歷史上的第一任外籍教練教給他們幾招實用招術，英格蘭隊就不再是悲情英雄的角色。我最喜歡的球星當然是貝克漢姆了，貝克漢姆的右腳含金量太高了，連巴西隊的卡洛斯都説，任意球第一人是貝克漢姆。當然我還喜歡好多球星，像義大利的托蒂、皮耶羅、因扎吉，現在特別喜歡西班牙的守門員卡西利亞斯，這個才21歲的小夥子，在西班牙和愛爾蘭隊的比賽中表現出色，我專門為他寫了一篇《守護在西班牙大門邊的天使》；失敗的英雄，像法國的齊達內，阿根廷的巴蒂，這些球星都是挺棒的。中國隊的球星中比較起來祁宏還是有靈性的。

    潘軍：賽前我看好阿根廷隊，他們是技術型和力量型結合的隊伍。如果阿根廷隊是克雷斯波首發，也許不會失利。足球畢竟是年輕人的運動，是力與美的結合。但是在今天，已經演變成了一種象徵，那就是年輕、力量、榮譽和尊嚴。我喜歡的球星當然是法國隊的齊達內、葡萄牙的菲戈、英格蘭的貝克漢姆，沒有被首發的克雷斯波。這樣的球星，確實讓我感到敬佩，他們理所當然應該成為偶像，他們在足球事業裏做得太完美了。我不喜歡巴西隊，他們對足球的那種演繹越來越近乎于個人表演，缺乏活力，他們的球員或許不能算太老，但是他們在足球場上的表演，給人感覺卻很老邁。這也是我不希望他們奪冠的理由。

    方方：我沒有特別喜歡的球星和球隊，只是偶爾地關注，比如英格蘭球隊以前老輸，都是很悲慘地被淘汰，這次僥倖贏了，很不容易，我希望能一直贏下去；點球也比較好看，很緊張。中國隊打得不好，但因為是自己國家的球隊，當然要看。

    鄭淵潔：我知道幾個球星的名字，齊達內、羅納爾多、歐文，知道他們和他們的長相沒有關係。如果我知道女足的球星，應該和她們長相有關係。

    誰能成為冠軍？

    陳村：這屆世界盃有點怪，有很多新的隊冒出來。我不希望美國贏，他們的好事太多了，贏不贏無所謂。阿根廷的經濟狀況很差，贏了球可以鬆口氣。可惜沒贏。至於冠軍我也不知道，我希望巴西隊贏，我最喜歡巴西隊，喜歡看羅納爾多進球後的微笑，張著手臂奔跑的樣子。

    葉永烈：足球比賽有一句行話叫比賽的不確定性。用文學創作上的行話，就是有懸念感。鹿死誰手要到最後才能知道結果。我很看好德國隊。德國隊有德國的優點，是否戰勝巴西很難説，但他們進球的技巧非常優秀。

    葉延濱：整個世界的格局亂了陣腳，幾支強勁的球隊出人意料地提前出局。只有非洲的球隊還是同步向上的力量，喀麥隆應該是最有希望的一個隊。亞洲的球隊給我感覺不是太舒服，他們太功利了，把勝負看作足球很重要的追求目標，當然應該有這種熱情和執著，但是有的隊過於把最後的結果作為全力以赴達到的目標，讓人不舒服。

    中國隊希望的泡沫破裂了，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中國隊和三個世界強隊在一個組裏面，打得很盡心，但確實差得很遠。不管怎麼説，中國隊進入世界盃還是應該感謝米盧。改造一個農民需要三代人，改造一支球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徐小斌：南韓隊自參加世界盃起，安貞煥的妻子就開始絕食。如果是在中國，大家會爆笑，認為這種做法很矯情，但是在日韓的文化背景中，正是這種堅不可摧的文化底蘊激勵著隊員。英格蘭非常依賴貝克漢姆，只要貝克漢姆的右腳不出事兒，他們奪冠應該不成問題。

    潘軍：今年的世界盃是一屆非常有趣的世界盃，徹底顛覆了人們對世界盃的陳見，令全世界都感到驚訝的結果不斷出現，充滿戲劇性。八強産生前的賽事，概括起來一句話：悲歌與鐵血的奏鳴曲。悲歌指法國、葡萄牙、阿根廷等國腳出乎人們意料地過早離開賽場，無疑是一曲曲悲歌在我們耳邊迴響。也許足球就是前赴後繼的事業，今天倒下了，明天就會有一群人從那片土地上站起來。鐵血是指不僅靠自己能力，而且靠自己頑強的意志、堅韌不拔的精神獲得突破性的勝利，像美國、南韓、日本、土耳其。尤其要提到三支隊伍：最讓我感慨的是愛爾蘭隊，他們雖敗猶榮，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讓我體會到什麼是堅韌不拔；在美國隊身上可以看到什麼是自信和從容；南韓隊更多地讓我們理解什麼是頑強。本次世界盃改變了世界足球的格局，令人耳目一新。現在我就期盼著哪一支隊伍，比如英格蘭能打敗巴西隊，産生新的冠軍，整個世界盃就大放光彩了。希丁克有句話説得好，打進16強，就意味著能和世界上任何一支隊伍抗衡。日本、南韓進入16強甚至進入8強，不是偶然的，而在於特魯西埃和希丁克賦于足球的全新理念，打造而不是回爐出一支年輕又富有朝氣的隊伍，這是他們的成功所在。相比之下我們的差距很明顯。

    我希望英格蘭把巴西打敗奪冠。隨著貝克漢姆越來越成熟、全面，英格蘭隊也越來越穩健。他們應該奪冠。

    方方：還是很關注最後的勝負，比如巴西和英格蘭隊，兩虎相爭，就是看著玩——他們打著玩，我們看著玩，有的球隊被淘汰，像法國隊、義大利，看了也只是“哎喲”一聲，感到惋惜，也沒有什麼痛心疾首。這就是非球迷的心態。

    裁判的表演讓人震驚

    雷達：這次世界盃的裁判上升為重要問題，弊病暴露無遺。有些裁判亂用權力，髮發黃牌，德國和喀麥隆的比賽，居然舉了十幾個黃牌，搞得大家情緒很壞。有一種説法説“足球裁判的誤判可以增加足球本身的魅力”，純屬胡説。我認為關鍵時將高科技引入足球裁判是有必要的。21世紀是民主的科學的進步的時代，為什麼非要搞老子天下第一、裁判就是終極審判的不民主的問題呢？

    蘇童：世界盃是裁判表演的世界盃。印象最深的是裁判的偏哨讓人震驚。德國隊和巴西隊的表現都不錯，不論是競爭還是防守都保持了比較好的狀態，而且這兩支隊沒有偏哨。

    徐小斌：有兩場球賽讓人看得不舒服，一場是南韓對葡萄牙，一場是義大利對克羅埃西亞，裁判在中間起了不好的作用，讓人看著撲朔迷離，不符合體育精神。南韓對義大利就更是一幕醜劇。我連夜寫了《致命的謀殺》，這場球裁判的表演太醜惡了，讓人不能不懷疑黑箱操作。

    潘軍：不滿的是裁判誤判太多，他們的蠻不講理和固執的嘴臉對足球事業造成了傷害，不知國際足聯將來會不會做出相應的規定，改變這種局面。

    鄭淵潔：誰是足球流氓，一般指失控的球迷。其實這是不準確的，應該是某些足球運動員、某些足球官員、某些足球裁判、某些足球教練和某些電視轉播解説員。是他們先流氓，然後才把球迷激怒了。比如裁判被收買了，這就是足球流氓。

    葉永烈：我覺得世界盃的解説很糟糕。中國和哥斯大黎加隊比賽時，我正好在從哈爾濱到上海的途中，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只能在汽車上聽收音機，解説員好像是教練員，在那裏“噢！啊！”只是評論性解説，遠不如宋世雄解説得到位。寫作也一樣，文字的表達應該像宋世雄的解説，描寫細膩，到位。

    看球干擾了寫作？

    雷達：看到精采之處我一個人鼓掌，甚至從沙發上跳起來。看世界盃耽擱了很多事情，文債欠了一大堆。我本來想寫，後來一想文章寫得再好也沒有人看，大家都在看世界盃，還不如我也全力以赴看世界盃。

    陳村：平時我不看電視，甚至幾個月一點兒都不看，但是世界盃我幾乎都看了。以前有幾屆世界盃的時間是在半夜，我也爬起來看球。也給別人寫過幾篇“糊口”文章。我現在做自己的事情，本來我跟別人簽了合同寫書，現在看進度很成問題。這個月把我的計劃都打亂了，因為看球看得心潮澎湃，根本不想寫作，不到比賽時間，我寧願等著。世界盃嚴重干擾了我的工作，沒辦法，只能等世界盃結束後趕進度。看球是男人的天職，男人沒幾件好事，看球是其中之一。我會在看球中老去。

    葉兆言：我看球都看出經驗來了，期望值越高越糟糕。這次世界盃安排的時間比較愉快，我剛好完成一個長篇，上午改稿，下午看球，閒時還可以游泳，日子過得很瀟灑。

    徐小斌：從1982年起，世界盃我就沒落下過，場場都看，有時候半夜起來看。今年世界盃期間，為新華社廣東分社的《體育參考》每天寫一篇千字以內的文章，加上在其他報刊雜誌發表的有關評球的文章，大概已經有四十來篇了。每天清早6點多起來寫稿，8點多給他們發電子郵件過去，倒是不影響工作。

    潘軍：世界盃期間我在《合肥晚報》寫專欄。我對足球很感興趣。1998年世界盃我是在北京的花園飯店看的，每天看完跟洪峰通個電話。

    陳村：球迷大都喜歡喝啤酒，我也一樣。喝著啤酒看電視，看到高興時給朋友打個電話，有一次專門給史鐵生打電話談球。一般我是在家裏看球，偶然也跟朋友一起看，一起看球比較熱鬧。

    葉延濱：有很多人約我寫世界盃的文章，我推辭了，我只是欣賞者，不是行家裏手，看球本身是一種比較忘我的境界。

    世界盃帶來的啟示

    雷達：整個世界盃的趨勢，時運型和體能型的球隊佔了上風，藝術型和傳統型的球隊在走下坡路。人們感到不可理解，對法國、阿根廷、葡萄牙隊被淘汰感到遺憾，實際上都跟趨勢有關，這些足球隊講究藝術和技巧，而他們的對手靠強悍的身體、堅強的防守和整體的團隊精神來打球，所以就出現了這種情況。阿根廷隊被淘汰掉令人萬分遺憾，他們是世界上最有希望奪冠的球隊，也是藝術上最成熟的球隊。南韓和日本隊的表現令人稱讚，表現出不屈不撓的意志和很高的技術水準，為亞洲爭了光，中國隊相形見絀。這一次世界盃以後，我們的足球要深刻反思，我們的球迷也不要再唱“敗也愛你勝也愛你”的阿Q歌曲。

    葉永烈：我是超脫地看世界盃。第一，這種比賽十分公平。制定了足球的遊戲規則後，人人都很遵守，這樣才有絕對的權威。儘管有些裁判誤判，造成大家不滿，基本上還是公正的。在別的事情上也應該執行這樣透明度高的規則。第二，世界盃不分國家大小，不跟人口成正比。很小的國家球隊可以非常強，南韓的人口只相當於中國的半個省，還有的足球隊更小，像塞內加爾，但他們的球隊很棒。從這裡可以看到國家的差距，經濟的競爭和足球也一樣。

    世界盃之前我去了瀋陽，那裏籠罩著很濃厚的足球氣氛，連垃圾筒都是足球形狀的。他們對足球的熱愛超過任何城市。我覺得中國足球要上去，必須從小培養。我們的乒乓球那麼厲害，就是因為有一支雄厚的青少年隊伍。巴西當然未必保持足球王位，但我們的確應該研究一下巴西是怎麼形成足球王國的。有媒體讓我談對中國隊的看法，我當時就談到中國的媒體對足球的炒作太厲害，教練米盧的照片和新聞鋪天蓋地，值得嗎？這樣弱小的隊伍，大可不必吹得太厲害，這樣也許會好一些。

    我喜歡世界盃的電視轉播。在現場看是一個固定的視角，未必像看電視那麼清楚，據説現場有50多臺錄影機，我覺得世界盃的電視轉播可以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多角度，什麼叫全方位。我寫紀實文學，也能從中得到啟示，進行全方位、多角度的掃描。我在寫一部40萬字的有關房地産的紀實長篇《我想有個家》，就既有全國的宏觀情況，又有具體的購房者的心理描寫。

    我曾經不喜歡足球是因為節奏太慢，有時看到最後0比0，很沒意思。現在我很喜歡看，足球強調集體的精神，無論多麼有名的大球星也要靠大家傳球給你，每個人的成就都建立在大家奉獻的基礎上，強調團隊精神和愛國主義精神。哪個國家勝利了，那個國家立刻成為沸騰的海洋。我們為什麼對中國隊恨鐵不成鋼，也是希望五星紅旗能高高地飄揚。

    採訪是在世界盃四分之一決賽之前進行的，現在想想真是慶倖，幸虧在八分之一和四分之一之間還有兩天的休息時間，要不到哪兒找人去？

    《中華讀書報》2002年6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