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驕子和他們的師長
劉元舉

    差點被埋沒的琴童

    被譽為少年鋼琴家的郎朗,3歲開始學琴,11歲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小,1993年榮獲北京“星海杯”鋼琴比賽第一名。之後,在1994年德國埃特林根國際鋼琴大賽和1995年第二屆柴可夫斯基年輕鋼琴家大賽中,都榮獲第一名。1997年郎朗赴美,又以第一名的資格考取了賓夕法尼亞州的克蒂斯音樂學院,成為世界著名鋼琴大師格拉伕曼的得意門生。

    郎朗的成功,得益於他的老師——中央音樂學院的趙屏國教授;同時,與他父親郎國任的推動也有很大關係。當年趙屏國接手郎朗,正是郎朗在鋼琴道路上遇到坎坷之時。因為某種原因,一位正在教他的老師把這樣一位有潛力的琴童辭退了。郎朗當時從瀋陽來到北京不久,還沒有考進中央音樂學院附小。這時,他十分需要一位中央音樂學院的好老師來教他。趙屏國正是在這種關鍵時刻見到了郎朗,他讓郎朗坐到琴凳上彈一彈。趙屏國對郎朗很滿意,因為他發現了郎朗的音樂天分,惜才之心油然而生。趙屏國想到了自己,他學鋼琴不也是經過一番波折嗎?趙屏國直到進了北京五中讀書時,才開始對鋼琴發生興趣,那年他已14歲,對學鋼琴來説,幾乎誰都認為起步太晚了。那天是他自己鼓足勇氣,紅著臉,請求那位氣質十分高雅的女音樂老師馬常蕙教自己彈琴的。馬老師知道他從沒摸過琴,不免有些猶豫;但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堅定的東西,她被他的決心和勇氣感動了。她收下了這個學生。一年後,馬老師又提議他去考中央音樂學院。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可是馬老師説他能行。這次考試影響了他的整個人生。1954年,蘇聯著名鋼琴教授塔圖良和克拉伕琴科先後來到中央音樂學院執教,趙屏國很幸運地抓住了這個機會,他與劉詩昆、周廣仁、顧聖嬰等一起,成了蘇聯專家選中的門生。

    作為鋼琴教育家,趙屏國的事業主要是默默奉獻,照亮學生。幾年下來,他不僅一點一滴地教郎朗技法,而且把音樂的靈魂灌輸給這個早慧的孩子。郎朗後來能獲得柴可夫斯基音樂大獎,不能不説和趙屏國屬“俄國學派”有很大關係。其實,他們那一代中,何止趙屏國受俄羅斯文化藝術的影響呢?蘇聯藝術對中國人心靈的影響是很深入的,從音樂到文學,都是如此,《青年近衛軍》、《卓婭和舒拉的故事》等,感染了中國的幾代人。中國鋼琴的真正傳播者不是李斯特的再傳弟子義大利的梅帕契,而是俄羅斯的查哈洛夫。據載,查哈洛夫是一個很傲慢的人,是肖友梅校長“三顧茅廬”,他才終於出山。國內老一輩鋼琴家都尊稱他為“中國第一代鋼琴家的宗師”。所以,郎朗從趙屏國身上學到的東西,註定離不開俄羅斯味兒。當郎朗在豪華的音樂廳裏,出神入化地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時,台下的人們驚嘆不已:一個中國少年,竟把柴可夫斯基的精神與情感表現得這麼令人信服。於是,人們想到了郎朗的老師。趙屏國那天也顯得格外興奮,這種興奮,甚至比當年他自己在國外舞臺上演奏獲得成功,受到歡呼時還要強烈。這可以説是趙屏國教授人生的第二次輝煌。他能教出郎朗,令同行們稱羨不已。

    2001年春天,郎朗長大了,成了名家,與費城交響樂團合作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演出時,趙老師摟著這位比他還高大的學生,臉上幸福的表情真讓人感動。郎朗在人民大會堂加演了一首中國曲子《瀏陽河》,他表示,要將這首曲子獻給自己的老師——趙屏國。

    郎朗的成長還離不開他的父親。父親郎國任把自己的整個前途和生命都奉獻給了兒子和彈琴。為了讓兒子考取中央音樂學院附小,他辭去了警察的工作。多少人勸他再好好想想,他的上司拿著他的辭職報告驚詫地問他:你就是為了孩子彈鋼琴?可別後悔呀!郎國任點點頭,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拉著兒子闖蕩北京,踏上了漫漫征程。在豐臺他們租了間最便宜的房子,民警讓他填張表格,在工作一欄他不知如何填才好,對方不耐煩地説了四個字:“無業遊民”。這四個字像四根針扎向了他的心。好在郎國任已有心理準備。為了讓兒子考取附小,他買了輛舊自行車,兒子坐在後貨架上,他每天哈著腰蹬車接送兒子上下課。兒子考進附小後,在音樂學院出入的家長不少,卻沒有人像郎國任那樣,每當郎朗上課,他就在教室外面趴墻根。他仄著耳朵用心聽著老師在課堂上如何給郎朗授課,而且雷打不動,春夏秋冬每天如此。他成了中央音樂學院的一道風景,學院建院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一位家長。學校的員工攆他,他像堅守陣地一般不肯離去,弄得對方硬是沒轍。功夫不負有心人,郎國任這種獨特的聽課方式終於取得成效,他悟出了鋼琴教學的奧妙。正是這種感悟,使他每天能與郎朗交流、切磋,爺兒倆常常面對一個新曲子一起交流演奏技巧,交流對樂曲的感受。尤其是郎國任多次聽了外國專家的課後,漸漸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體會,連好多家長都請郎國任教自己的孩子呢。

    1994年8月,在德國的埃特林根舉辦的第四屆國際青年鋼琴比賽上,他終於聽到宣讀“郎朗”的名字,也看到了郎朗的老師趙屏國那手舞足蹈的樣子。後來他才知道郎朗不僅獲得了比賽的第一名,而且還榮獲傑出藝術成就特別獎。他癱坐在最後一排最不顯眼的位置上,雙手掩面痛哭。當他的兒子活蹦亂跳上臺領獎時,他兩手捂著一片淚水……趙屏國老師在埃特林根給他們父子錄下了這些鏡頭。趙老師在那盤錄影帶的盒上寫下了一句深情的話:“這是郎朗邁向世界的第一步。”

    郎朗載譽從德國歸來後的第三天,郎國任躺進病房動手術。他患了甲狀腺腫瘤,大夫在檢查時感到無比驚訝:兩側這兩個鵝蛋那麼大的瘤子已經長了整整14年,居然被他挺過來了。因為他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支撐著這個堅強的中年男子。

    但昭義與陳薩

    在1994年北京國際鋼琴比賽中,最讓世界級評委們驚嘆的是:參賽的中國少年組獲獎選手的水準竟如此之高!評委們認為,現在世界上正在形成一個中國的鋼琴教學體系。在前四名獲獎選手中,除一名俄國選手,其他三名都是中國選手,獲得第三名的吳馳和第一名的陳薩,都來自四川,他們有同一個老師,他的名字叫但昭義。

    陳薩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她的父母原來都是部隊文工團的。父親陳紹華對她的要求一直很嚴格,因此陳薩從小就打消了一般女孩子的嬌氣。因為家境並不富足,買不起昂貴的鋼琴,父親讓她學小提琴。但五歲的陳薩不喜歡小提琴,她一心只想學鋼琴,逼得父母只好順從。可家裏拿不出那麼多錢去買琴。母親轉業後在演出公司工作,公司的劇場裏有鋼琴。每天天沒亮,母親就搖醒了酣睡中的女兒,母女倆摸黑來到劇場,偷偷開始練琴。等到人家來上班時,她倆早就溜了。後來陳薩為了學鋼琴,每週也是與母親一起,乘火車由重慶趕到成都音樂學院,去但昭義老師那裏上課。

    那段路程對這對母女來説太難忘,吃的苦也太多太多。但昭義教授曾在一篇文章中動情地寫道:“九歲時,小陳薩來到成都拜我為師,家住重慶的她每週往返于成渝鐵路線上,開始了漫長的‘旅行’鋼琴學業。那時還沒有雙休日,星期六她放學回家就趕著動身,不管颳風下雨,不管酷暑寒冬,都要馬不停蹄地趕往火車站,坐一整夜的火車到成都上課。每遇火車擁擠時,小陳薩只能和媽媽擠坐在一個座位,若是運氣不好還要等別人下車才能找到座。為了保證上課有精力,媽媽常在座席下面鋪上塊塑膠布,讓她在座席下面睡覺。大熱天空氣齷齪,那滋味是坐過火車的人都可以想像的。而回程路上,陳薩則要在火車上做完週末的各科課外作業,星期一一大早,跳下火車就趕往學校上學……”

    陳薩的毅力首先感動了但昭義。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師怕陳薩來成都太辛苦,還得破費,後來他就主動坐火車從成都趕到重慶去給陳薩上課。於是,陳薩在火車上受的罪遷移到了她的這位老師身上。

    陳薩終於成功了,在1994年北京國際鋼琴比賽中,她一舉成名。在那次比賽中另一位獲獎者吳馳比陳薩小兩歲,他也是從小跟著但昭義老師學琴。陳薩小時候從重慶趕往成都上課,而吳馳家在樂山,樂山到成都也得乘坐好幾個小時的車。吳馳六歲時便開始了由樂山到成都的學琴生涯,每兩周成行一次。吳馳基本功非常紮實,但昭義在針對性地對他教學時,大膽“拔高”,從車爾尼的“740”一下過渡到肖邦的《黑鍵練習曲》,完成了學琴過程的一個飛躍。

    世界著名的英國利茲國際鋼琴比賽每三年一次,已經舉辦了33屆,每屆都有六名選手獲獎。這是當今世界上一流鋼琴家的賽事,可與波蘭的肖邦鋼琴比賽、俄羅斯的柴可夫斯基鋼琴比賽、美國的克萊本鋼琴比賽一起,並稱為世界四大鋼琴賽事。後幾項賽事中國都有選手獲獎,而惟獨利茲似乎就是與中國選手無緣。

    

    1994年北京國際鋼琴比賽結束後,利茲比賽的評委主席沃特曼對陳薩的高度評價,以及另一位利茲比賽執行主任凱瑟所發出的口頭邀請,如一團不滅的烈火,烘烤著但昭義和陳薩這對師生的心。以往,辦事穩健的但昭義是不會冒出要到利茲去參加比賽的想法的,但是他的學生成功了,憑著他豐富的閱歷,他看出國際評委們對他和陳薩的讚譽中充滿了一種真誠。他決定讓陳薩到英國去參賽。

    

    但真要付諸實施卻沒有那麼容易。他們首先遇到的就是經費問題:四川音樂學院顯然拿不出這筆開銷,政府有關部門也表示沒有這筆錢。在失望之中,但昭義的生活出現了一個不小的轉折。原來,深圳藝校的校長李祖德一向看重但昭義教授,他早就想請但昭義到深圳來工作,但考慮到藝校只是個中專,而但昭義是著名的大學教授,何況但昭義這麼多年從未離開過四川。正巧有一次機會,但昭義到深圳見到了李祖德,李校長終於向他發出邀請,沒想到但昭義會欣然應允。

    

    年近六十的但昭義帶著他的學生陳薩、李雲迪等移師深圳,給深圳帶來了鋼琴的輝煌。當李校長聽説這對師生因經費問題可能要放棄參加利茲的比賽時,馬上給深圳市文化局打了報告,併為之四處奔走。利茲之行的經費很快籌齊了。1996年9月,但昭義和陳薩來到利茲,參加第12屆鋼琴比賽。陳薩彈了貝多芬的OP110奏鳴曲,這是他晚年的作品,表述了對人生美好的追憶,有一種悲嘆的色彩。陳薩還彈了李斯特、拉赫瑪尼諾夫和斯特拉文斯基的三首練習曲。經過第二輪,在進入決賽時,陳薩演奏了李斯特、拉威爾的作品,壓軸的則是肖邦的《第三奏鳴曲》。她發揮得越來越出色,樂聲在一層層地推進,如一排排溫暖燦爛的海浪,在她靈巧的手中牽動著,釋放著,最後以耀眼輝煌的結句掀起了整個演出大廳的高潮……

    在100名參賽選手中,陳薩榮獲第四名。當時她只有17歲,是年紀最小的獲獎選手。

    隨著陳薩在北京和利茲的連續獲獎,但昭義的鋼琴教育事業日趨輝煌。他的學生李雲迪于上個世紀末,在肖邦鋼琴大賽中一舉獲得第一名。這個獎項中的第一名,已至少空缺了15年!而李雲迪獲獎時,也還只有18歲。

    摘自《鋼琴時代》劉元舉著時代出版社2001年10月版

    

    《文匯報》2002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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