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離異，不僅對孩子幼小的心靈造成了深深的傷害，而且使她不能健康成長。讀了孩子的內心獨白，我們是不是很無奈……

    父親：51歲，某機關領導幹部。三年前與前妻離婚，與一個30多歲的女青年再婚。

    女兒：20歲，大學生。16歲時父母離異，自己選擇隨父親生活。

    爸媽離婚時我成了他們的爭奪對象，一個為了多分財産，一個為了多分住房。

    我在法庭上選擇了父親，母親氣得暈了過去。她不知道，我是為了不讓父親和他的小情人過得太舒服，他們要為我和媽媽受到的傷害付出代價。

    現在我上了大學，成熟多了，但一直沒有戀愛。

    在我16歲那一年，剛好40歲整的母親做夢也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沒有了家，甚至我——她親愛的女兒，也會棄她而去。對於母親來説，一切美好的生活都成了過去，所有的幸福都成了真實的謊言。

    父母離婚的原因很簡單：父親的官職越來越高，兜裏的錢越來越多，他有了外遇，有了外遇以後他就很少回家來住了，最後迫使我的母親不得不和他離婚。雖説整個事情我都看得很明白，我已經16歲了，我能看不出誰對誰錯來？母親真的好可憐，都40歲了再離婚對她很不利，她的身體不是很好，臉色又黃又瘦，父親常常一開口就説她是個黃臉婆，可衰老是生命的自然規律，女人到了一定的年齡肯定是要年老色衰的，這怎麼能怪母親呢？我看過父母年輕時候的照片，那時候無論從相貌、氣質上看去，母親都要比父親強出許多。可十幾年過去，真是慘了，女人實在經不起生活的風吹雨打，再加上近兩年的離婚大戰，母親看上去真的又老又醜，憔悴不堪。我最擔心的是母親離了婚後怎麼辦？從此她恐怕就只能孑然一身到老了。

    出於對母親的同情，還因為我也是個女孩子，那些日子裏我真的恨透了所有的男人，我從父親身上痛苦地看到，再老的男人也都喜歡年輕的女人。父親比母親大了8歲，可他看上去卻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同20歲的小夥子相比不差到哪兒去。我覺得歲月老人太不公平！

    我一直是父母離婚大戰的冷眼旁觀者，很多人都説孩子是父母之間的潤滑劑，是父母衝突的緩衝帶，可我知道我不是，我只能做一個冷眼旁觀者，要扭轉他們的戰爭局面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他們的離婚大戰從我讀初中一年級時開始，一直到我初中畢業後才結束。當母親得知父親有了外遇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她首先希望我是她的同盟軍，繼而又把我看成是她的救命稻草，接下來我又是她的出氣筒了。

    每天回到家，迎面而來的總是母親沒完沒了地劈頭蓋臉地抱怨：“你爸爸今晚又不回來吃飯，不知道又到哪兒風流去了可因為有你，女兒，所以我得回家來給你做飯吃，也只有我心裏還裝著這個家，還想著你這個女兒。我的命為什麼就這麼苦，我怎麼就這麼倒楣啊！”這還是和風細雨，如果我不識相，再做一點兒讓母親看不過去的事來，本來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的母親就會暴跳起來：“有其父就必有其女你也跟我對著幹哪？你們林家沒一個好東西我前世到底是做了什麼錯事啊，這輩子由我來還債！”母親總是怨聲載道地一陣痛罵，沒完沒了地掉眼淚、嘆息、摔打東西，她那種內憂外患的絕望和哀傷攪得我的內心非常難過和恐慌，但又無可奈何，就好像眼看著母親在水火中掙扎，自己卻無力伸手援助一樣。

    開始我還是很同情母親的，我是她的女兒，我不同情她那我還算是個人嗎？父親在單位裏是領導，手下有很多漂亮的阿姨，這我從小就知道。父親單位有活動，出差去旅遊，上飯店吃飯，不知為什麼，只要有可能，父親就一定帶著我去，我的直覺告訴我，父親的心裏還是很疼愛我的。在媽媽對我説“你爸爸在外面養小情人”這樣的話以前，我也隱約感覺到爸爸和其中的一個阿姨關係特別好，他們的那種親密讓我感到不好意思。這個據説才30歲的阿姨長得很漂亮，媽媽當然不能和她比。爸爸經常帶上我和她一起出去玩，而且爸爸總要我向媽媽撒謊，我當時並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事實上我一直是爸爸的掩護，是他和那個女人談情説愛的幌子。那個阿姨對我也極盡拍馬屁之能事。雖然我也感覺到她對我好只是為了爸爸對她好，她在收買我的心，可我真覺得她好，因為她從來不説我的不是，總是不斷地誇我乖，對我説好話。相比之下，媽媽就比較讓我討厭，老挑我的毛病，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橫豎她都看不順眼。對於發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爸爸和他情人的事情，我竟然渾然不覺，我還挺得意，認為爸爸就是比媽媽好，有本事。

    終於有一天媽媽對我説：“你爸爸在外面養著個情人，你爸爸要和我離婚”時，我才意識到我一直在助紂為虐，爸爸和那個阿姨一直在利用我，我是他們的掩護體。危機出現了，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怕被父親拋棄的恐懼，爸爸不要媽媽了，是不是也會不要我？媽媽掙的錢還不到爸爸的一個零頭，如果他們離婚，我跟媽媽，那我可就慘了，我將來讀大學都會成問題。不行，我不能讓爸爸那麼逍遙自在，我現在快長成一個大姑娘了，我喜歡穿漂亮的衣服，我也要用高檔的化粧品，如果我跟著媽媽住，爸爸最多只給我每月的生活費，其他的費用肯定沒那麼容易從他那兒拿，他掙的錢不就全都歸了他的新歡嗎？媽媽已經被那個女人打敗了，我可不能，我得替媽媽出口氣才是。

    爸爸和媽媽終於離婚了，他們鬧到這一步不離也不行，媽媽這幾年來從家醜不外揚、悄悄在家和爸吵，發展成為四處哭訴，大鬧爸爸的辦公室，上至市婦聯、機關黨支部，下至左鄰右舍，誰不知道我爸爸有了新歡要拋家棄女這回事？我不知道爸媽鬧到這地步心裏是什麼感覺，我的日子卻在羞辱中度過，所到之處總有別人的恥笑和指指點點，我心裏面恨爸爸也恨媽媽，恨他們為什麼只想著自己而從來就不為我——他們的女兒想一想。

    離婚時我又成了爸媽爭奪的對象，我知道媽媽希望我跟她，這樣她就有權利多分些家産；而爸爸的打算則是他正在等著單位分新房，如果我跟他住，那他就有理由分到更多面積的房子。我知道，同媽媽離了婚後肯定要不了多久，爸爸就得和他的情人結婚。他説他已橫下一條心，反正他這陳世美已世人皆知，乾脆就一做到底得了。人的厚顏無恥也真是可怕，本來是爸爸的不對，可他硬是逼著媽媽沒了辦法，上了他的當，和他吵和他鬧，這下好了，他反而有了藉口，有臺階可下：“你吵，你鬧，這家我沒法呆下去了，所以才不得不離婚嘛。”事實上幾年吵鬧過去，人們真的有點同情爸爸，甚至我自己，有時也很受不了媽媽的那一套方式，除了哭鬧上吊，她就沒有別的聰明一點的辦法了嗎？

    媽媽私下裏面對我軟硬兼施，希望我能和她一起過。可是我一來害怕她的嘮叨、怨天尤人；二來考慮到她收入有限，平時對我還特別小氣，多花幾塊錢也要問個一清二楚，讓我受不了；另外爸爸威脅我説，如果我跟了媽媽，他以後可能連生活費都不會給我，就算他給也不會是很多的，因為他有充分的理由擔心他給我的錢會落到媽媽的手裏。爸爸給我的條件是我和他過，除去一切正常開支以外，他一個月給我600元零花錢。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媽媽的那一雙淚眼、那淒苦的表情，在法庭上，當法官這樣問我“你已經16歲了，你有權利自己選擇跟爸還是跟媽”時，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説出“我跟爸爸”的話來。媽媽狂怒地一把抓過我，在我的臉上狠狠地摔了一巴掌：“我打死你這個小賤人。”

    我決定跟爸爸過，是因為我想到除了爸爸的錢以外，我不能讓我爸的生活將來整個兒被那個新來的女人佔據，我得在我爸的生活中佔有重要的地位，我還得花點心思讓那個女人明白，嫁給一個有權有錢的男人不是那麼容易也不是那麼舒服的，我得讓她體驗體驗做一個16歲女孩子的後媽是什麼滋味！雖説我也煩我媽媽哭哭啼啼的那一套，但終究她是我的媽媽，而且如果沒有這女人，我媽也不至於到那份兒上，還不都是她給鬧的。這一箭之仇，我得替媽媽報了。還有，我不能讓爸爸真那麼逍遙，我得讓他嘗嘗再婚的煩惱。他的幸福是建立在媽媽的痛苦之上的，得付出點代價才是。可是媽媽並不了解我的心思，她打過我一巴掌之後氣得都暈了過去。

    挨過狠狠的一巴掌後，我呆愣在那兒，沒有一滴眼淚，心頭卻掠過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悲傷，以至於從此以後我特別愛用“悲傷”這個詞。

    我改變了高中住校的打算，雖然爸爸的新家離我的學校並不算近，可是我説我得回家吃飯才能保證營養。我表面上和後媽相安無事，可是只有上帝才知道我心裏面是多麼地恨她，因為她，我的生活徹頭徹尾地成了“真實的謊言”。幾年來我一直在幫他們説謊騙我的媽媽，而現在，我又為了媽媽不得不戴著假面具和他們一起生活，為此我還得承受媽媽的仇恨和誤會。我甜甜地叫她阿姨，只為無論我讓她做什麼，她都無條件地答應；以前我心疼我媽媽，放學回家還經常幫忙做點家務什麼的，現在我可是一點都不做，當然理由也很充分，“我是個高中生啦，三年時間可不是花在洗衣做飯上的，轉眼就要高考，我不全力以赴，以後你們養活我一輩子呀？”這可把我的後媽給鎮住了，其實她也還算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又是一個很有事業心的女人，忙讀書忙工作最後讓自己成了一個30多歲的大齡青年，和爸爸相識是因為工作的原因。現在終於和爸結了婚，她當然很高興，而高興的同時也未免有一種負罪感，也就不敢惹我不高興，處處討我的歡心。可我沒像我媽媽那麼低智商，看著她和爸爸親親密密的樣子，我心裏可真是恨不得把她一腳踢出門去，但我表面上可不能露出什麼來，而是暗暗地想法子好好修理她。但説來説去都是爸爸的錯，是男人的錯，男人才是這個世界一切錯誤的根源，一切罪惡的根源。可令我悲哀的是，我卻不知道怎麼樣來懲罰我的爸爸才更解恨。有時候我在心裏詛咒爸爸，希望他在外面遇上車禍什麼的死了才好，可轉念一想，我還沒有自食其力，還希望他每個月給我錢用，不能讓他早早就死了，那反而是便宜了他。

    因為工作的關係爸爸再婚後還是經常不在家吃飯，於是新家的格局仿佛又回到過去的時光，只不過吃飯時我不是嫌湯做鹹了就是嫌菜油太多，今天想吃這個、明天要吃那個，等年輕的後媽做出來了我又嚷著不好吃。對她，我也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我説：“阿姨，不怪你，你這麼多年一個人過日子，太可惜了，沒有機會鍛鍊；現在可好了，好不容易你有一個免費學習的機會，好好做你一定會做得越來越好的。”看著她心裏有氣又不敢發作的樣子，我的心裏特開心。

    爸爸每個月給我的600塊錢我一分不花都給存到銀行裏去，我想這權當是我給我媽存的養老防病的錢吧離婚時因為我跟了我爸，媽媽除了原來那套住房外就什麼也沒有了，我的老外婆現在由媽媽養著，媽媽是一個普通工人，她的收入本來就不多。至於其他的零用錢，只要我想要，我就只管開口和後媽要，她不敢不給我。

     　我努力讀書，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忘記所有的不愉快，我從來不在同學們面前談到家裏的情況，我們班有的同學在談戀愛，可是我覺得那有多幼稚可笑啊！我可沒覺得男人有什麼好的，也沒覺得愛情有多麼吸引人，我根本就不相信有愛情那東西存在！雖然我沒談戀愛，但我卻交了一大群學習不怎麼樣的同學做好朋友，他們喜歡吃喝玩樂，喜歡看錄影，喜歡蹦迪，還愛抽煙喝酒打架，可他們也是最講義氣的朋友。我故意隔三差五地把他們帶回家來讓阿姨煮飯炒菜招待他們吃，要是我老爸看不下去要説我兩句，我立馬就把他給頂回去：“你先得管管你自己。”有時候他威脅説不再給我每個月的600元零用錢了，我一點都不怕，我説：“你試試看，到時候看誰著急後悔。”阿姨更不敢對我説個“不”字，我悄悄地對她説過，如果她有意見的話，那她以後出門都得小心點，我説我這幫朋友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可是願意為我兩肋插刀的。

    真正讓我爸爸和阿姨説不出話來的是，表面上看來我像只野貓一樣很不老實，可事實上我的學習成績卻一直出人意外地優秀，這實在令他們詫異，以至於他們找不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可以拿來指責我。因為我學習好，我在那幫朋友中就享有特別的威望。我要他們到我家裏去儘量變著法兒給我的後媽出出難題，爸爸再婚新買了一套高檔音響，我就讓朋友們經常過來唱歌，一唱就是大半夜，把我的爸爸和阿姨氣得不得了，卻又不敢阻止。而每一次，我讓我的爸爸和後媽吃飽了氣之後，我還要拿上他們一筆錢，到外面請我那幫朋友們下飯店吃飯。

    離婚後媽媽病了很長時間，我經常去看她，並叫我的後媽煲湯由我送去給媽媽喝。我説：“講點人道主義吧，我媽是被你們給氣病的，如果我媽有個三長兩短，你看著吧，老天爺會報應你們的。”我是在嘻嘻哈哈中輕描淡寫地對我的後媽説出這樣的話來的，我想嚇唬嚇唬她，讓她晚上做場噩夢才好。

    開始我擔心媽媽不歡迎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棄她而去，她對我説那時候她非常絕望，甚至後悔她以前生了我。但是沒想到媽媽看到我以後還是很高興，她聽説我在學校裏交了很多不三不四的朋友，就説如果我不和那些朋友們斷交，她以後就真的不認我了。我把我在爸爸家的生活一一講給媽媽聽，我以為她會和我一樣開心的，因為我替她出了氣、報了仇，沒想到病床上的媽媽卻反過來勸告我説：“女兒，算了，以後別這樣對他們了，由他們去好好生活吧。我拼了全力想挽回我的婚姻卻沒有成功，結果把自己的身體都弄壞了，應該早點和你爸爸離婚才對，實在沒必要和他糾纏這麼些年。我為你爸爸付出得太多了，真是不值得，只可惜我沒有早意識到這點。”

    媽媽還説：“你還這麼小，心裏就充滿了仇恨，會過得很不開心的，也會把身體給拖垮的。心裏有恨，心累。女兒，媽媽沒事，你好好和他們過，只要他們對你還好，媽媽就知足了。知足能長樂，長樂就能身體好。”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參加了一個堅強俱樂部，她的身邊有了很多和她同樣遭遇的朋友，媽媽因而變得堅強和樂觀起來。

    高中畢業後我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媽媽高興，爸爸也高興，雖然我覺得在我的成長過程中，他們並不是一對合格的父母，但是我原諒了他們。

    我一直還沒談戀愛，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那份兒浪漫的情懷，無法將自己投入進去。

    《書摘》2002年6月5日